“抢救”上海002号电梯！

视频制作：杨黎萱

关上两道铁栅栏门，操作舵向左右两侧扳动，木质轿厢开始缓慢升降——这是一部完全靠手动控制上下的古董电梯。

升降速度0.4米/秒，虽慢但稳。运行时，户外光线透过顶部四扇菱形花纹的玻璃，将这部百年电梯的细节照得清清楚楚：一面矩形镜子嵌入深棕色的凹槽中，五个金属框包裹的按钮排成一列……

那一刻，你仿佛穿越回了百年前的上海。

上海三菱电梯有限公司上海分公司维保部经理杜预，经手过数万台各类电梯，唯有这部独一无二，“它是上海目前唯一一台对重导轨是由木质材料做成的电梯，由杉木做成的，在上海绝无仅有；轿厢左右与前后轿壁采用的拼接方式，也是我们目前没有看到过的。”

把时钟拨回到六年前。2019年，外滩·老市府大楼开启保护性综合改造，这是上海颇具象征意义的一座百年建筑。新中国成立之后，上海的第一面五星红旗在这里升起，上海市第一任市长陈毅曾在此办公。

那年，在进行建筑勘察清理时，施工人员意外发现一座隐蔽的井道，其中还有一个完整的木质轿厢，内部镜子基本完好，栅栏门清晰可见。

外滩投资集团副总裁朱亦锋至今记得，当时整个团队“如获至宝”的喜悦，“我们在市区市场监管部门的指导下，组织了上海的顶级专家团队，由上海交通大学教授、原电梯检测中心主任朱昌明教授领衔。经过反复比对确认，这部电梯由英国一家电梯制造商生产，大约在1922年前安装，几乎和老市府大楼同龄。”

经过专家团队论证，还有更大惊喜！这部电梯是有记载的“上海002号电梯”，朱亦锋介绍，“翻阅了很多资料，这是002号，因为至今没有找到001号电梯，所以现在有上海户籍资料，有电梯身份的，它应该是最早的。我们必须要秉持非常严谨的态度来把它修缮保留。”

保存如此完整的百年电梯极为罕见，要让它修复重生更从没先例，一场“百年电梯抢救记”就此开启。

承接修缮工作的上海三菱电梯专门组建了一支团队，对近600个零部件展开溯源，先一一拆解、后逐一编号，然后按照“可留存”“需复刻”“待报废”三类再做判定，相当于建立了一本堪称“文物级”的档案。

杜预说，光是方案就六易其稿，“根据它的名牌、它的产地、它的产品供货方进行溯源，先进行清洗、探测，确认这个零部件能不能回用；如果不行，那是要替换还是要复刻，这也是为了便于后续做长期维护。”

比如，电梯的木质轿厢、手动铁栅栏门、金属件均为历史原貌，遵循“修旧如故”原则，不破坏其历史质感。以木质部件为例，在剥离旧漆后，由专家团队确认原始底色后再重新上漆；金属件，则既需要除锈，又保留岁月痕迹。

图源：中国电梯（下同）

当然，修复还只是第一步，要让它重新启用，就必须同时兼顾“文物保护”与“安全标准”。市、区市监管部门联合业主方、上海三菱电梯、上海市特检院及行业专家开展了数十次的技术沟通，最终为这台古董电梯制定了专属修复方案和验收标准，相当于“一事一议”。

黄浦区市场监管局特种设备安全监察科科长张忻元举了个例子，现行《电梯制造与安装安全规范》中，轿厢门必须是封闭式的，以防止电梯运行时有异物进入，于是他们采取“反向验证”法，即先保证能够防住异物卡入的风险。

“我们也是做了充分考虑，这部电梯的运行速度比较慢，日常有专人操作，那我们允许它可以继续采用栅栏门的形式，但是加装了一些感应装置，比如说有人员、异物侵入了，它就会自动停下来。”

老市府大楼工程部许旻文还透露，他们正给这部电梯增加一个细节，就像电视剧《繁花》的第一幕，“我们会给它装一个指针，就放在我们一楼的电梯口，那乘坐的电梯的人，就能看到它到几楼了。”

目前，这部古董电梯正在进行最后的修复工作。

下月起，外滩·老市府大楼也将陆续开放内庭院和部分建筑。这部电梯也有望在同一时间，通过展览活动或预约等方式，与公众见面。

从发现、溯源到修复、启用，足足五年多时间；相比换一部新电梯，其花费的成本更是达到五倍之差。

但朱亦锋和他的团队从来没有一丝犹豫，“在外滩地区有这么多老楼，每一栋老楼，每一个角落都沉淀了将近100年的故事。我们要充分挖掘，我们要尊重，我们要恢复它的原有的荣光和色彩。这些老的部件，它同样是服务于这座城市的。只有活化，只有利用，才能够真正的使它们的生命力得以延续。”

就像这部电梯，它早已超越“特种设备”的范畴，也不再是尘封的“古董”，而是一个“移动的历史载体”，可以让人触摸并“动起来”的城市百年记忆。

这场“百年电梯抢救记”，也不只是技术活，更像一场与时间的对话——钢索与齿轮间，藏着几代人的生活轨迹；轿厢斑驳的漆面，也曾映出过旗袍与西装的剪影。如今，“它”重新上下穿行，城市的记忆也被重新缝合。

百年间，这道栅栏门的开关声曾无数次响起，也曾数十年沉寂，又再次回响。

当这些声音连接到一起，构成了上海百年变迁史中的一个个音符。

所谓“城市更新”，从来不是与过去割裂地奔跑，而是带着历史的积淀，从容向前。

所谓“城市更新”，也不仅是高楼刷新天际线，更是让每一道皱纹都有尊严地留在原处，继续讲述属于这条街、这片灯火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