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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弹艺术的黄浦佳话

转自:上海黄浦 2025-08-03 19:26:55

评弹(评话、弹词)产生并流行于苏州及江、浙、沪一带,用苏州方言演唱,是一门从简朴说唱发展成为精深曲艺说书戏剧形式的表演艺术,以“说、噱、弹、唱”的独特魅力,演绎着江南文化的隽永韵味。2006年5月,苏州评话、苏州弹词被列入首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今年适逢陈云同志诞辰120周年,这位自幼酷爱评弹的老一辈革命家,曾以上海评弹团为重点,关心评弹事业,推动了评弹艺术的发展。本文作者沈潮涌是一名苏州评弹资深爱好者,今天他将从有着百年历史的雅庐书场说起,讲述评弹艺术在黄浦的发展故事、陈云与评弹艺术家间的动人往事以及他与“江南雅韵”的不解之缘。

百年雅庐书场

雅庐书场,诞生于1920年,有着105年历史,历经柳林路、顺昌路、重庆南路三处场地,数易其址,弦歌不绝。作为书迷的我经常光顾“雅庐”。如今的雅庐书场又有了新家,那就是位于黄浦区中华路河南南路口黄浦文化中心7楼。

黄浦文化中心

位于大楼7楼的雅庐书场今貌(区文旅局 提供)

说起雅庐书场的历史,还要从一部评话《英烈》说起。喜欢评弹的听众无人不知张鸿声,尤其津津乐道他塑造的“胡大海”一角。张鸿声的老师蒋一飞是说《英烈》的前辈,也是雅庐书场的创办人之一。1920年那年,蒋一飞不到三十岁,放到现在,顶多算是个“优秀青年演员”。但在那个评弹的黄金年代,年轻的蒋一飞“一飞冲天”,已是响档,并且积累了足够资金,与人合资,在八仙桥的格洛克路(今柳林路)上开设了雅庐书场。

蒋一飞(1892~1948)

雅庐书场所在的柳林路,当年住过不少弹词艺人。如:钟笑侬,就住在雅庐书场正对面的归安里。著名评弹艺术家蒋月泉17岁那年,其父蒋仲英凑足50块钱拜师金“首付”,托人介绍到钟笑侬柳林路的家里来学说书。

雅庐书场(柳林路48号)地块图(1947)

1948年,蒋一飞去世。当年的雅庐书场不过是三幢石库门的体量,营业面积90平方米,长凳和方凳加起来共150-200个座位,可谓“螺丝壳里做道场。”有老听客回忆,有一次“弹词皇帝”严雪亭在雅庐说《杨乃武与小白菜》,路过的黄包车夫都驻足停留。这也说明柳林路时期的雅庐书场实在简陋,站在场外也能听到书场里的声音。

1959年,雅庐书场离开柳林路,在顺昌路安家。长排软垫翻椅425座,比柳林路大了一倍多,但其实还是算小剧场。1966年雅庐书场换了名字叫“红旗”剧场,过了几年后才改了回来。后来顺昌路雅庐书场因市政动迁,中间断了几年。直至2016年,在位于重庆南路近建国中路的黄浦区文化馆内重建了雅庐书场。

顺昌路上的雅庐书场(汪志星 摄)

重庆南路区文化馆中的雅庐书场(2020)(来源:新民晚报)

如今,转入黄浦文化中心的百年雅庐还在。真所谓“室雅何须大”,评弹艺术仅有广播电台、视频音频的传播是远远不够的。评弹需要有空间、场域,去容纳长篇,需要有每天捧着盖茶、眯着眼睛打拍子的听众,也更需要在书场里谈笑风生、说古唱今的“先生”。那样的演出场地是真的“书场”,那样的生活场景才真谈得上是“雅庐”。

正在演出中的雅庐书场(来源:上观新闻)

新长征评弹团

1960年2月成立的长征评弹团,隶属黄浦区文化局,是当时黄浦区内唯一的专业评弹演出团体,集体所有制的组织形式,由原红旗队和长征队的人员组成。团长为顾又良,团委成员有陆耀良、吴静芝、浦剑峰、钱雁秋等四人,成员有蒋云仙、沈笑梅、顾宏伯、周剑萍、凌文君、李伯康、张如君、杨仁麟、石文磊、张文倩、徐文萍等34人。1960年后期余红仙、赵开生、石文磊等8名青年演员转入上海市人民评弹团。1962年从黄浦区戏曲学校评弹班中吸收了徐淑娟、张谓霖、朱维德、周亚君等8名青年演员加入长征评弹团。1962年5月,长征评弹团赴北京、天津、济南、郑州、汉口、南京等地巡回演出,深受欢迎,取得圆满成功。1972年长征团解散。

长征评弹团时期演出照片(来源:上海曲艺)

1977年由原长征评弹团部分演员组成黄浦区文艺宣传队,编演《枫叶红了的时期》《古城春晓》《为了明天》等中篇评弹。1979年3月改名为“新长征评弹团”。除原长征团部分成员退休外,其他人员全部归队,还吸收了潘莉韵、潘闻荫、张剑琳、庄凤鸣等加入。

重建新长征评弹团最初人员合影(来源:上海曲艺)

无论是长征评弹团,还是后来的新长征评弹团,有许多评弹名家,艺术水平高超,被美誉称为“活周瑜”“活济公”“小描王”“老包公”“蛇王”,还形成了“李伯康调”。再加上青年演员众多,他们演出很多书目,如:《三国》《包公》《孟丽君》等长篇;《神圣的使命》《第二次握手》《闹严府》等中篇;《追击》《将心比心》《红色熔炉》等短篇,总计可达近百个剧目,受到中央领导的重视和关怀,得到了广大听众的赞美和好评。其中如秦纪文(1910-2003)、徐文萍(1934-2010)、蒋云仙(1933-2023)都曾得到过陈云同志的关心和支持。

陈云(右一)和评弹界人士在一起座谈

1960年冬,刚加入长征评弹团的秦纪文就曾受陈云之邀演出,受到赞誉。后来在杭州,陈云特意安排秦纪文到三元书场连演数日。他每晚必到,还鼓励秦纪文整理文字脚本,以便传承。1981年,秦纪文出版《再生缘》(后改名《孟丽君》),完成了陈云的嘱托。

1962 年由秦纪文改编的剧本手稿

徐文萍与秦纪文同年加入长征评弹团。1962年,陈云在观看徐文萍演出后,对她十分欣赏。次年,徐文萍因病瘫痪,无法登台。后来陈云得知电台没有她的录音,特地给上海广播电台寄去两盒磁带,请其播放。徐文萍得知后深受感动,坚持在床上自弹自唱,录了一段开篇寄给陈云。陈云回赠题字:“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这成为她艺术生涯的特殊荣誉。

蒋云仙也是1960年加入了长征评弹团。据《凌云仙曲》一书实纪:蒋云仙14岁拜钱景章为师,进入钱家班,师姐徐丽仙。其进入长征团后曾担任艺术团长,当时的工资为280元(上海评弹团朱雪琴为260元,徐丽仙为250元),是当时评弹界女演员中收入最高的。1979年新长征评弹团建立后,她担任首任团长。

青年时期的蒋云仙

有一年的五一劳动节,新长征团在杭州演中篇评弹《千古罪人》。陈云请该团去演出。那天上午,蒋云仙见到陈云,旁边陪同的还有姚依林、铁瑛等领导。蒋说:“我以为我演出权利被剥夺了,没想到今天还能见到老首长,很激动,一晚上也没有睡好。”陈云说:“你没睡好啊,要注意休息。”蒋告诉首长:“我现在恢复演出了。”接下来,当蒋云仙演《啼笑因缘》里的刘将军时,陈云笑着说:“这个刘将军真坏真坏。”演出结束后,陈云对蒋说:“你现在是老师啦!”蒋说:“我的老师是姚荫梅。”“不,你现在是老师啦!”陈云还强调了几遍,意思希望蒋云仙要做好传帮带工作。陈云同志对评弹艺术家的关怀,既体现了他对评弹艺术的热爱,也展现了他对文化传承的重视。

为振兴评弹事业,陈云曾提出“出人、出书、走正路”(来源:陈云纪念馆)

1998年10月,蒋云仙与曾担任过上海市人民评弹工作团(今上海评弹团)副团长的唐耿良在加拿大多伦多缔结良缘。唐耿良作诗一首:“六五新娘七七郎,萧萧两鬓入洞房。《啼笑因缘》配《三国》,沈凤喜嫁诸葛亮。”2023年11月29日,蒋云仙去世。《新民晚报》在当日报道中称:“蒋云仙塑造的军阀刘将军和常熟娘姨王妈惟妙惟肖,成为书坛经典形象。70年舞台生涯中,她已逐渐形成独特的‘云派’表演风格。”

新长征评弹团时期蒋云仙(右二)和好友的合影(来源:上海曲艺)

2012年新长征评弹团撤销,整建制划入了黄浦区文化馆。

评弹促进会

成立于1987年的卢湾区评弹艺术促进会是致力于促进评弹艺术发展的民间社团组织。我珍藏有一张2007年该促进会成立二十周年专场演出的碟片,详细记录了其20年来的光辉历程。

卢湾区评弹艺术促进会成立二十周年专场演出碟片

说起评弹艺术的民间传承,评弹沙龙可谓是一道独特的风景线,是由票友们自发组织的“艺术天地”。据史料记载,上海市业余评弹票房联谊会成立于1949年11月,当时有中西社、和平社、雅社、银联社、艺社6家评弹票房参加。可以说这是一个业余的评弹组织,专业的票友组织。这种形式其实很好,可以把评弹票友集中在一起交流,增加感情。可惜该组织1954年就解散了,尽管时间不长,对推动评弹艺术发展还是起到了重要作用。

2016年,我退休后参加了“雅韵集”评弹沙龙的活动。该沙龙的掌门人是被票友们誉称“美国蒋月泉”的杨良材先生。2018年5月2日,正值“雅韵集”举办600期,借上海评弹团“乡音书苑”(陈云同志题匾),举办专场庆典演出。我有幸登台,在秦建国(上海评弹团团长)的领唱下,我们合唱了一段《庵堂认娘》。其中,有一句唱词“十六年做了梦中人。”这也意寓着“雅韵集”评弹沙龙已成立了16周年。我还参加“雅庐书场”社区评弹沙龙活动,做过表演。该评弹沙龙成立于2001年,2024年11月,在五里桥街道的支持下,举办了月月演“雅菊评弹23周年专题演唱会”。现在坚持每周二为“雅庐书场”社区评弹沙龙活动日。

2023年作者(左一)在“雅庐书场”社区评弹沙龙中演出

我也常去武定评弹沙龙,听评弹票友们的演唱。该评弹沙龙由尹耀庭老先生为掌门人。每次表演者都是活跃在各评弹沙龙中的佼佼者。他们所演唱的曲目包含各种流派的演唱,叫人赞不绝口,充分反映了评弹业余票友的技艺水准。

关于原卢湾区评弹艺术促进会,我最难忘的是2015年1月18日。那天,我举办个人编著《执著前行》的赠书仪式,邀请了其原会长金因及、秘书长徐美琴等亲朋好友参加,还特邀评弹国家一级演员吴迪君、赵丽芳夫妻,及著名评弹票友金国樑先生,他们作了精彩的演出,我与弟弟也作了助兴表演。这次“促进会”会长讲的话,我记忆犹新。她说:这次活动,一是赠书,传递正能量;二是评弹表演,传承“非遗文化”;三是所有费用都是个人承担,这是优良传统“公私分明”。

丝弦六十年

评弹伴我人生

幼年熏陶评弹

1963年我上小学前后,祖父带我去成都北路、山海关路口的富春楼茶馆听书。印象最深的是一位说书先生醒木一响,说道《桥隆飙》大结束。那时,我家附近有西藏书场(原西藏中路447号,今黄浦区境)、沧州书场(原成都路470号)、静园书场(原江宁路56号)、仙乐书场(原南京西路444号)。祖父会经常带我去光顾,听书过程,中场休息时还能吃点心,如白糖莲心粥、菜馒头等。书情也十分吸引人,真是其乐融融。

青年喜爱评弹

1970年,上海评弹团编排的中篇评弹《血防线上》在西藏书场上演,我通宵排队去购票听书。书中,刘韵若有句唱词“绿水青山往事多,华佗无奈小虫多。”现记忆还十分清晰。1979年的夏天,我到静园书场去买票,正值张鉴庭出场演出。

中篇评弹《血防线上》

那天,张老先生与陆燕华演唱了《红色的种子》选段“留凤”。当书台演出大幕徐徐拉开,张鉴庭白发苍苍、缓步出来,走近书台,台下观众掌声雷动。整场演出,一共有多少次掌声,我已记不清了。

张鉴庭(1909~1984)

此后,张老先生时常活跃在书台上,像“文化广场”这样大的场面,他照样去演出,我会去“追星”。最难忘的是1984年,张老先生在陕西南路“卢湾体育馆”演出。他开口讲:“我今年七十五岁,有人劝我可以休息了,但我想再唱五年,到八十岁我将告别书台。”谁想到,这是我最后一次在书坛上看到张老先生。1984年4月24日,张鉴庭因心肌梗塞不幸逝世。听客惋惜,令人悲痛。

中年收藏评弹

1986年夏天,我在淮海中路的青鸟照相馆意外买了人生中的第一盒评弹磁带《张鉴庭唱段精品》(上海有声读物公司出版)。此后,我购买评弹磁带、CD、VCD、DVD,真可谓“越发不可收”。至今,我已收藏有图样的长篇评话15部,长篇弹词37部,中篇弹词(书戏)40部,短篇弹词(折子)选段,个人特辑47张,新春会书28张,纪念专场45张,特辑欣赏45张,访谈专辑8张(碟片),还有CD选曲118张,评弹磁带62盒。

作者收藏的《张鉴庭唱段精品》等评弹磁带

老年享受评弹

2012年,我作为听了40多年评弹的“老听客”,应邀参加了工作单位(淮海商业集团)才艺展示活动。这是我第一次正式登台“破口”(行话),学唱“张调”流派《望芦苇》。一曲唱罢,场上掌声四起。这也是我第一次尽情享受评弹的快乐。2016年我曾专程到著名评弹沙龙,请教杨先生学弹三弦。还参加其“雅韵集”沙龙,由名票老师为我清唱伴奏,表演评弹“卡拉OK”。

2012年,作者参加淮海商业集团才艺展示活动

听了六十余年的评弹,我斗胆讲听评弹的五个好处:

一是“散心”。不管你处在何种心情,只要听回书后,会感到心情舒畅。二是“开胃”。当你听过一段喜怒哀乐的故事,全身血液流畅,能帮助消化。三是“提神”。评弹流派的唱腔,“张调、杨调、琴调”特别能助人提精神。四是“理性”。说书先生总是讲道理给你听,所以,从书场里出来的人,马上会“寻相骂”的怕不多。五是“幽默”。说书先生真是语言大师,语言的魅力包含着幽默,有时连骂人也有趣会发笑,听评弹能使人健康。

不信?你也可以试试!

关于作者

沈潮涌,曾任新亚富丽华餐饮股份有限公司党委书记兼副总经理,退休后曾被聘为黄浦区“国企先锋”理论宣讲团团长,渔阳里历史文化研究会常务理事,中共一大会址纪念馆、钱学森图书馆志愿讲解员,并被“两馆”评为优秀志愿者,评弹爱好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