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报纸副刊界提起李培禹,总让人想起夏日的清风和冬日的暖阳。他在北京日报副刊编辑岗位上躬耕多年,是我的前辈。我们经常在全国报纸副刊采风活动上见面,他那直爽的性格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还有,在颠簸的路上,为给大家解闷儿,他的妙语、警句常随着让人捧腹的段子脱口而出。我感叹,培禹老师的黏合度高、亲和力强,他跟众多文化名家都成了朋友,有的还成为挚友。我也采写过文化名家,我只是遥观,他则是沉浸式的“直观”、近观。最近,这位资深的副刊主编笔尖流淌出一本叫《留恋的张望》人物散文集,其中写的王洛宾、臧克家、李滨声、刘绍棠、浩然、赵丽蓉、乔羽、于蓝、李雪健等,读罢让人眼前一亮:这真是“你可能很熟悉的文化名家。你不一定知道的独家故事”。
谁有那么幸运,中学生时写的诗,就得到臧克家先生的指点,且成了大诗人的“忘年交”?李培禹。谁能帮助王洛宾“圆梦”,在北京举办庆祝他艺术生涯60周年的大型演出?李培禹。赵丽蓉有一桩事压在心头,她把电话打给了谁?李培禹。谁让李雪健牵挂,得到他住院的消息,执意要来看望,鼓励他用信念战胜病魔,快乐生活?李培禹。这些传奇式的际遇背后,藏着书写者最珍贵的品质:以真心换真心的赤子心肠。一个热心人,写的文字必然贴心、暖心、润心。
书中写到一个耐人寻味的“意外”。1995年7月1日,也就是王洛宾音乐会大获成功的第二天,李培禹陪王洛宾在北京的胡同里转,走着走着,他发现,已经来到了赵堂子胡同15号——诗人臧克家的院落前。他知道,91岁的臧克家极少会客,可他还是按响了门铃。两位世纪老人、两颗文化大星意外相遇。文章说,这像是老天冥冥之中的安排。我要说,这是李培禹的诚心使然。
忽闻他的恩师、著名散文家韩少华去世的消息,他从下午一直坐在电脑前写到第二天凌晨,《著名散文家韩少华去世》的消息,第一时间在北京晚报发出,引起文坛震动。而他绞尽脑汁写了十几个小时的稿子是多少字呢?600字。可以说,字字含情、句句凝泪。看似平淡无奇的语句后面,藏不住李培禹对韩少华老师的一片深情。与其说这是篇讣告,倒不如说是一篇精短散文,它映衬出著名作家韩少华的一生,“就像积蓄了一夜的露珠在晨光中闪烁”。正是这样的匠心,透射出副刊主编那沉甸甸的分量,是留恋的分量、张望的分量。
李培禹在《留恋的张望》中披露的独家往事,堪称文学、音乐、影视等领域名家的群像档案。比如1993年10月,有关单位给在电影《英雄儿女》中扮演政治部主任王文清的艺术家田方组织了一个追思会,会议内容都报道了。但有个细节没有,李培禹和几位同志搀扶老演员赵子岳离开会场时,老艺术家动情说的一句话,刻印在李培禹的脑海里:“一个伟大的人,最懂得自己的渺小。”又比如,写到报纸的一个“更正”的笑话,“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报纸印刷还要人工捡字排版,而且字模是倒着的,一篇报道中把北京市副市长、历史学家吴晗的名字弄成了‘吴哈’,错了,第二天更正:‘本报昨日一版消息中副市长吴哈,应为吴哈哈。’又错了,……只好再更正,第三天报纸登出来了:‘重要更正:昨日及前日本报消息中副市长吴哈及吴哈哈,系吴晗。’”最后的更正,其实还是错的,而且是更错:“系”,“是”的意思。吴晗,还是吴哈和吴哈哈呀!培禹老师说这是真事。时过境迁,哈哈一笑,但在当时却是了不起的大事件。李培禹特别会讲故事,比如“更正”的事儿,他见大家没笑够、没听够,又即兴添枝加叶地说,吴晗实在忍不下去了,打电话给报社……,后边演绎的故事更精彩,让大巴车上的所有人笑翻了天。这里我不“剧透”了,感兴趣的不妨去买本书吧。我想说的是,《留恋的张望》书中那些珍贵的史料,是作者平时留心所得,弥足珍贵。
书卷最深处,藏着绵延半个世纪的师生情。“后记”里那篇悼念恩师赵庆培的文字,字字皆是滚烫的传承。正是这位赵老师把他引向文学道路,让他知道了好多优秀作家、诗人,其中就有徐迟。赵老师成为影响他一生的人,在李培禹工作、生活都跌到谷底的时候,赵老师看到他万念俱灰,怕他有轻生的念头,严厉地对他说:“李培禹你记住,这辈子不枪毙不死!”后来,李培禹把这句话说给作家刘恒听,刘恒把它搬到了《贫嘴张大民的幸福生活》中,成为贫嘴张大民“贫”得最精彩的一句话。而《留恋的张望》就是遵照赵老师的嘱托而出的书,但遗憾的是,书还没出来,赵老师却走了。李培禹大哭。他写道:“他生前的嘱托字字敲击着我的心:出本人物散文集要抓紧了,那是你的强项,我等着你给我送新书的那一天。”
书中写得最走心的是李雪健,篇幅也最长。这哪里是写文章,分明是哥俩的促膝谈心。一壶老酒,一碟花生米,你一口,我一口,就这么东一句西一句地说着,聊着。激动了,站起来吼两嗓子;郁闷了,埋头干一杯。没有镁光灯下的正襟危坐,只有掏心掏肺的温热绵长。我一直羡慕这样的状态,这才是真兄弟。培禹老师患病疗养期间,李雪健专程来看望他,并为他的新书题字:“祝贺培禹的新书出版!老友:李雪健 二〇二五年五月二十三日。”。
李雪健的“老友”二字,让我忽然明白了李培禹为什么要用“留恋的张望”做书名了。那些留恋的张望,是文化记者对四十多年经历的深情回眸;那些温暖的遇见,是真诚叩开真诚的永恒印记。当快餐式写作充斥版面时,李培禹用半生证明:真正的文化书写,从来都是心与心的相互照亮。是不是可以说,当文化记者、做副刊主编,到培禹老师这份儿上,就是历史了。
我愿意叫李培禹一声大哥,向大哥学习!
(大众新闻记者 逄春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