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奖台领取荣誉，座谈会直面问题。5月22日上午，第十届中国戏剧奖获奖者座谈会在上海召开。本届中国戏剧奖评委会主任、中国剧协分党组书记、驻会副主席陈涌泉直言：“十年来中国戏剧在取得可喜成绩的同时，也存在着一些问题，唯有坚持问题导向，直面行业堵点、难点、痛点，才能推动戏剧事业健康有序发展。”这场以“重视一剧之本 突出表演中心”为主题的“行业会诊”，汇聚了刚刚斩获第32届中国戏剧梅花奖和第26届曹禺戏剧文学奖的获奖者以及专家评委等，众人用坦诚对话探寻破局路径。
重视一剧之本 找回失去的“灵魂”
“剧本剧本，一剧之本；剧本不牢，地动山摇……当下急需正本清源、回归常识。”陈涌泉在座谈会上的论断，深刻揭示了剧本在戏剧创作中的核心地位，而这一本质却在当下实践中面临多重挑战。戏剧文学正遭遇“被弱化”的困境：一个剧作家的心血之作，在排练中常被随意肢解，改得面目全非。他强调，戏剧文学是“文学皇冠上的明珠”，其高度逻辑性、综合性与凝练性要求创作者兼具思想家的哲思、诗人的灵性与高超的叙事技巧，绝非缺乏专业积淀者所能轻易驾驭。
李宇樑以“舞美覆盖灵魂”的比喻剖解创作失衡的具象表现：“演员是生命，剧本是灵魂，舞美是衣服，但如今舞台上堆砌的华丽舞美，常常遮盖住了戏剧的灵魂。”专家们对此有高度共识，过度舞美堆砌浪费社会资源、伤害戏剧本体、妨碍表演艺术、危害演员身心、限制观众想象且破坏生态环境。装景的卡车越多，戏死得越透，最终必然成为“关在仓库里的残次品”。
除了舞美对戏剧艺术本体的越位，同样令人忧心的是对剧本的轻慢。当下从行业管理维度看，剧本创作的功利化倾向加剧了问题的复杂性。龚孝雄以获奖者和上海院团长双重身份坦言，一些管理者不重视剧本的质量，“把剧本当成突击任务，在抓创作时忽视创作者应有的生活体验和艺术创作过程”。这种急功近利的思维，催生出脱离生活和违背人性、不说人话的剧本。
剧作家不仅呼吁社会各界对剧作家予以尊重，同时亦进行了自我反省，福建剧作家戴先良强调剧作家应保持自尊与自重。中央戏剧学院的黄维若则倡导剧作家需提高哲学和美学素养，强化理性思维与技术创新。
这种对戏剧文学的重视，本质是对戏剧创作规律的回归。陈涌泉说：纵观中外经典，《西厢记》《牡丹亭》《雷雨》《茶馆》和莎剧的流传皆因文本不朽。我们必须从尊重剧作家开始，让剧本铸就戏剧大厦坚强的根基。这不仅是对创作规律的重申，更是对戏剧文学作为“最高级文学”再认识。
陈涌泉为第26届曹禺戏剧文学奖获得者颁发证书并合影留念
陈涌泉为第26届曹禺戏剧文学奖部分提名作者颁发证书并合影留念
突出表演中心 重拾表演艺术的初心和创造力
戏剧艺术的核心在于文本灵魂与演员表演的共振，然而当下种种认识误区，创作思维的舍本逐末，不仅让剧本“失位”，更使表演“失焦”。导致戏剧文学弱化和表演艺术的退化。专家们一针见血地指出：如今演员在舞台上像提线木偶，创造力被严重制约。他们被动接受技导设计的动作、唱腔设计的唱腔，创造力日渐退。反观以往开宗立派的表演艺术家都能自主研磨表演、创造唱腔、塑造人物。须坚守以表演为中心，让舞台的一切服务于演员主动性发挥，释放四功五法魅力，而不是淹没角色光彩。中国国家话剧院演员秦海璐从自身创作实践来阐释演员需强化主动性与创造力，她强调要在传承技艺基础上，以“情”驭“技”创新表达，避免机械效仿；要主动介入创作全程，与编剧、舞美等对话打磨细节；要懂自我、懂角色、懂观众、懂时代，借时代视角诠释情感，让表演真正抵达人心。北方昆曲剧院袁国良的反思更具普遍性：“当表演沦为技术展示，剧本与演员的共生关系就断裂了——没有扎实的文本支撑，表演如空中楼阁；缺乏演员的二次创作，剧本只是平面文字。”
上海歌舞团首席演员朱洁静揭开“舞剧热”背后的隐忧，指出部分舞剧创作被视为政绩工程，“某院团一年排8部戏，今天排这个，明天排那个”，创作节奏过快，演员难以沉下心打磨角色。同时，自媒体对舞台艺术的影响也不容忽视，作品在试演阶段就被大量报道，赞美或批评的声音干扰创作者心态。她呼吁从业者坚守初心，保持独立判断，不被流量舆论左右。
陈涌泉、李树建为第32届中国戏剧梅花奖获得者颁发证书并合影留念
凝聚行业共识 以理性思辨叩问戏剧未来
面对沉疴，座谈会形成“固本培元”的共识：唯有重塑剧本与表演的核心地位，才能推动行业向“高原”与“高峰”迈进。
在剧本创作层面，需重建对戏剧文学的敬畏。陈涌泉强调：“尊重剧作家，首先要承认剧本修改的专业性——院团应在投产前完成文本打磨和二度各专业方案的论证，避免后期‘伤筋动骨’的调整。”浙江剧作家谢丽泓指出要秉持“为剧团写戏、为演员写戏、为观众写戏”的理念，呼吁建立“编剧与院团、演员的联动机制”，让剧本在创作初期就充分吸收表演一线的反馈，避免“文本与舞台脱节”的先天缺陷。
在表演生态层面，“减法”与“激活”成为关键词。台州乱弹演员鲍陈热的终评专场演出堪称范本：仅用“一桌二椅”完成三折戏，通过虚拟表演与方言道白，让观众在留白中感受戏曲写意之美。这种“以简驭繁”的理念，暗合上海市文联专职副主席谷好好提出的“三力标准”——传统程式的解构力、当代审美的表达力、观众共情的控场力。
在行业生态层面，评奖机制与人才培养成为改革抓手。本届梅花奖初评评委、国家京剧院原院长宋官林透露，初评中传统折子戏命中率高的重要原因，在于其为演员提供了“唱念做打的完整空间”。本届曹禺戏剧文学奖评委会副主任、中国艺术研究院话剧研究所名誉所长、研究员宋宝珍高度评价了本届曹禺戏剧文学奖获奖作品，认为它们具有深切的人文内涵和完整的戏剧结构，是走心的创作。中国剧协副主席、二度梅花奖获得者、豫剧表演艺术家李树建则以过来人的身份嘱托获奖者：“走最难走的路，听最难听的话，干最难干的事儿，做最精彩的人。”
座谈会现场
重视一剧之本，突出表演中心，不是简单地回归，而是在新时代语境下对戏剧本质的重新确认。正如陈涌泉所言：“重视一剧之本，突出表演中心，不是说其他专业不重要，而是要让戏剧回归‘文学为灵魂、表演为中心’的常识。”戏剧的魅力永远是源于对“人”的尊重——尊重剧作家的思想锋芒，尊重演员的创造活力，更要尊重观众对本真艺术的渴望。当曹禺奖、梅花奖获奖者们带着“获奖不是终点”的共识重新出发，当艺术规律真正成为戏剧界自觉遵循，中国戏剧的未来一定会更加光明。
座谈会由中国剧协分党组成员、副秘书长王春梅主持。
来源 | 中国戏剧家协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