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丁东
城市有自己的性格和腔调。在我看来,苏州人很“低调”:他们贵而不显,低调务实,喜欢“做”而不是“说”。
即使身价不菲、身份显赫的苏州人,也通常不会在他人面前显露优越感,“还好”,是苏州人自誉的顶格形容词,轻易不会说。你若当面夸苏州人“了不起”,他们往往会腼腆地以“一般般”回应。苏州下辖的张家港有一句经典的方言口头禅“殴捲捲”(意为“瞎折腾”),受到别人夸赞做事靠谱、事业成功时,张家港人十有八九会以“殴捲捲”回应。这种贵而不显的做派,早就像苏绣那样,一针一线,浸润着肌骨,融入了日常。
苏州人的性格就像他们口中的吴侬软语一样,软糯、温和。“与谁同坐,明月清风我”,年丰岁稔、舒适安逸的生活让苏州人少了浮躁戾气,待人接物沉稳圆融。不过,到了关键时刻,“江南小绵羊”也是有刚性、有骨头的。明天启六年,东厂特务在苏州捕杀东林党人的暴行激发全城众怒。一向温婉的苏州人提着脑袋、踏着血泊抗争,让世人看到了苏州的另一面。元末,朱元璋攻打姑苏城,对张士诚轻徭薄赋心存感恩的苏州人,与“张家军”同仇敌忾,在城内连老鼠都卖到百文钱一只的危情下,守城达九个月之久。
低调的苏州人,心思全都在做事上,而且要做就做到极致。松鹤楼的松鼠鳜鱼、清熘河虾仁、响油鳝糊、母油船鸭大名鼎鼎,苏式月饼小巧精致,是中国四大月饼流派之一。为煮一碗地道的苏式面,面馆老板凌晨三点开始熬面汤;石磨转108圈后,一碗豆浆上桌;掐除豆芽头尾,用绣花针穿透,将鱼翅丝穿进豆芽的孔道,方做成一道“火芽银丝”。除了苏式肴馔,还有香山帮工匠经年累月磨砺造园技艺,亭台楼阁,精工细筑,步步置景,浑然天成。
“天工苏作”闻名天下、声震寰宇。绣娘用劈成128股的一根丝,穿引时光,换来苏绣巧夺天工;雕刻大师数十载练就核雕玉雕绝技,在毫厘间雕琢人间百态。皇帝身上的龙袍是苏州人缝制的,身上的龙凤是苏州人绣成的,居住的宫殿是苏州人设计的,地上的金砖是苏州人烧制的;太监宣读的诏书是苏州人制作的,后宫吃的糕点是苏州人进贡的,头上插的绢花是苏州人剪裁的,身上佩戴的珍珠是苏州太湖出产的。
苏州人骨子里的“卷”和“拼”,一脉传承至今:午夜时分,老板们盯着订单改设计,盯着流水线赶工期;港口码头集装箱装船出海,程序员们用代码冲击纳斯达克,凌晨三点苏州工业园区实验室灯火通明……
曹雪芹在《红楼梦》开篇描述苏州说,这里“最是红尘中一二等富贵风流之地”。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苏州是名副其实的风水宝地。天下大旱,此地有收;天下大难,此地无忧。不过,苏州人从未“躺平”,而是怀旧与创新共存,现代与遗韵辉映,千百年来,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苏州人,咏着软糯的歌儿折返,每天书写着不一样的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