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库声音】第一财经 | 王泠一：越保护越衰落：从《裂城》看底特律和新关税壁垒

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最近出版的图书中，美国城市规划专家艾伦·马拉赫的著作《裂城》特别吸引着我。这本图书，生动描述美国老工业城市衰落的社会和经济背景，以及它们经历的难以预测且情况各异的复兴。作者介绍了当前影响城市复兴的重要人口因素——向往城市生活的干禧一代、移民和不断减少的中产阶级群体，进而揭示这些城市的不均等、不平等复兴历程，即地区与地区之间的贫富差异日趋严重，那些拥有较好的就业与公共设施的地区往往最先得到复苏，而其他地区依然在衰退中苦苦挣扎。书中涉及全美各地的城市，包括底特律、匹兹堡和巴尔的摩等，从多个维度上展现了美国城市中的不平等现象。同时作者深入研究背后的成因，提出关于老工业城市的一系列复兴策略和方向，这对我国也有借鉴意义。

马拉赫著作《裂城》的汉译本，由东南大学建筑学院青年学者高舒琦、赵牧荑承担，全国政协委员、上海知名经济学家、上海交通大学教授陆铭撰写了汉译本序。陆铭指出：“在大洋彼岸的美国，近年来也正在经历人口空间格局的变化。之前的几十年里，美国的人口持续从东北部、中西部的铁锈地带向西部与南部的阳光带地区迁移，从城市中心向郊区流动。最近的趋势则是，一些原先热门的人口迁入地，如西海岸的加利福尼亚州，正在经历人口的迁出，一些长期衰退的老工业城市，如底特律、匹兹堡、巴尔的摩等，大量人口重新回到中心城区”。人口迁移，是无法避免的课题。“但是，在美国老工业城市复兴这个主旋律之下，许多表象内部有着鲜明的分化，这也是本书名为《裂城》的原因。在美国的铁锈地带，只有那些规模较大、拥有较好的新型服务业资源(教育和医疗)的老工业城市，可以吸引人口的流入和经济的复苏；许多规模较小、缺少服务业的老工业城市，则难以扭转人口收缩和经济衰退的局面”。

上海知名经济学家、上海交大陆铭教授在学术活动中发表演讲。

陆铭教授进一步指出，在美国城市内部，“大量千禧一代的年轻人迁入中心城区，带动了这个区域的复兴，近郊区由于缺少商业和就业机会，则延续着衰退的路径。这呈现出后工业化时期的特征。在老工业城市的社会结构中，贫富差距越来越大，中上产阶级愈发富裕，以非裔美国人为主的中下产阶级规模扩大且愈发贫穷，而原本属于社会中坚力量的中产阶级群体不断遭到挤压、规模不断缩小”。他强调：“人口的流动是人类的天性。每个人都有对美好生活的向往，迁移是实现这个愿望的有效途径。从政策应对角度来讲，应该顺势而为，从而愈合社会与空间的裂痕，促进人和人之间的共同富裕”。我赞同陆铭教授观点，同时继续关注底特律。

底特律，曾经是我和所在智库学者研究上海汽车城发展战略的重要参照。早在20世纪初，汽车工业就在底特律迅速崛起。特别是1903年，亨利·福特在底特律创办了福特汽车公司。1908年，福特T型车问世，它以其低廉的价格和大规模生产的方式，让汽车走进了寻常百姓家。福特公司还开创了汽车生产流水线，极大地提高了生产效率，直接降低了生产成本。这一创新举措不仅改变了汽车工业的生产模式，也为底特律的繁荣奠定了坚实基础。随后，通用汽车公司和克莱斯勒汽车公司也相继在底特律设立总部。三大汽车巨头的齐聚，吸引了大量的资金、技术和人才，形成了完整的汽车产业链。从汽车零部件的生产到整车的组装，从汽车研发到销售服务，底特律拥有了世界上最先进的汽车产业体系，成为行业引擎。

可以说，在汽车产业的带动下，底特律的经济迅速腾飞。20世纪50年代，底特律人口达到了185万，成为美国第四大城市，汽车产量占美国的80%、全球的25%，被誉为世界汽车之都。底特律的繁荣还带动了周边地区的发展，随后形成了庞大的工业城市群。当时的底特律是美国制造业的象征和骄傲，也是无数人向往的美国梦的实现地。但是，单一型行业独立支撑一座城市及其周边的繁荣，其可持续发展能量终究是有局限的。行业一旦滑坡，就必然对所在城市造成规模性的打击。类似的情况，还出现在钢铁行业、矿产行业为主的城市。

底特律（红标）在美国五大湖区域的优势位置图一览

对底特律及其汽车行业的冲击，首先是来自于全球石油危机爆发。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的油价大幅上涨，消费者对汽车的需求发生了变化，更加倾向于购买节能、小型的汽车。而底特律的汽车制造商们长期以来专注于生产大型、高油耗的汽车，对市场变化反应迟缓，未能及时调整产品结构，导致市场份额被日本和欧洲的汽车制造商大量抢占。底特律的汽车制造商们由于生产成本较高、创新能力不足等原因，在竞争中逐渐处于劣势。接着是为了降低成本，美国汽车制造商开始将生产基地向海外转移，而大量的工作岗位也随之流失。据相关统计，从1970年到2010年，底特律制造业岗位减少了约70%。这为城市衰落挖了大坑！

位于底特律的通用汽车总部大楼天际线场景一览

需要指出的是，长期以来、底特律的城市规划和管理存在诸多问题。如城市建设缺乏长远规划，基础设施老化，交通拥堵，环境污染严重。在面对经济衰退和人口流失时，政府未能及时采取有效的应对措施，导致城市发展陷入困境。甚至为了节省开支，底特律关闭了许多路灯。这不仅影响了居民的生活，也使得治安状况更加恶化，进一步降低了城市的吸引力。

2025年4月，美国总统特朗普针对进口汽车和零部件加征关税的政策落地后，美国汽车大本营底特律再度成全球焦点。但是面对特朗普以高关税手段实施的所谓制造业回流本土举措，底特律的汽车从业者们并不认同且表现出悲观预期。如底特律地区商会和密歇根汽车协会致信美国政府称，特朗普计划对进口汽车和零部件征收25%的关税，这将严重损害该州目前尚且依赖汽车的经济土壤，并直接损害工人们的利益。行业领导人警告称，这些关税将给美国消费者带来大幅涨价，并给密歇根州带来剧痛，该州1/5工作岗位仍与汽车相关。

底特律当地智库和经济学家分析，鉴于特朗普总统宣布征收关税，国际汽车巨头斯泰兰蒂斯将暂停其在墨西哥和加拿大的部分装配厂的生产，但美国工人也将受到影响。此次停产将导致密歇根州沃伦和斯特林冲压厂、印第安纳州科科莫变速箱厂以及铸造厂的工作人员暂时裁员。韦德布什证券公司的汽车分析师丹·艾夫斯则表示，底特律三巨头的股价随即遭受重创，可以说是市场揭穿了特朗普政府高关税的虚张声势。几乎就是越保护、越衰落！美国主流媒体就此评论底特律：“现如今，这座汽车城已失去昔日的辉煌，成为工人逃亡和城市衰落的象征，是美国有史以来最大的破产城市”。高关税壁垒设置的回旋镖冲击力更大！

中国高铁工程是最近十五年拉动城市能级和人口活力流动的重要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