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书·推荐 ｜ 泥腿子？杀马特？憨态可掬？聊聊齐白石的天真烂漫

在中国历代书画家中，齐白石是一个独特的存在，他的出身就与一般画家不同。大多数画家出身于书香门第，或继承家学，或师出名门。尤其是文人画家，他们大多数在幼年时期就受到了良好的教育，家庭生活富足，能够延请名师教授画艺。但齐白石却出身于贫农家庭，他早年跟着叔祖父学过木匠活，从民间画工开始艺术之路，可谓自学成才。年少时期的齐白石天生就对读书画画有一种莫名的兴趣，但家里人都不支持，而且家中的经济条件确实也不允许。齐白石的祖母曾经训斥他说：“哪见文章锅里煮。”然而这一切最终都没有阻挡他的艺术征途。这位泥腿子出身的乡下人是一个真正的天才，经过不懈的努力，他终于在诗、书、印、画诸方面达到了高超的成就，在近代美术史中成为光芒灿烂的大师。

正是齐白石的出身让他的大写意绘画质朴、天真，与传统的文人画相比，别有一种风趣和幽默。他选择的题材非常广泛，在他的眼中，无论是文人案头的清供，还是农家院子里的钉耙，一切均可以入画。

齐白石画过一张《柴耙图》，整个画面只描绘了一把农村常见的耙子。他还在画上题了一首诗：“似爪不似龙与鹰，搜枯爬烂七钱轻。入山不取丝毫碧，过草如梳鬓发青。遍地松针衡岳路，半林枫叶麓山亭。儿童相聚常嬉戏，并欲争骑竹马行。”这首诗比较浅白，意思容易理解，从诗中可见白石老人对普通的农具赋予了温馨而质朴的情感。对于他而言，农村人使用的农具可能要比文人手里的如意、折扇、香炉更亲切，更贴近生活。

齐白石《柴耙图》

虽然他画的是平民之物，但画中的笔墨技巧，却是顶级的，任何一个文人画家看到他的画，都会惊叹其笔墨的成熟和老辣。据说在画展中，没有画家愿意把自己的作品摆放在齐白石作品旁边，因为齐白石的画视觉刺激性太强，一下子就把旁边的作品比下去了。

在齐白石的作品中，我们常常会感受到一种天真幽默的意趣，这种意趣来自齐白石的真实情感。他不虚伪、做作，他画的都是他熟知的事物。在齐白石的一套《十二属图》中，十二生肖憨态各异，那些童真烂漫的画面，让人过目难忘。《十二属图》中有一张描绘的是奔跑中的骏马，马儿目光如豆，一头马鬃就像一个“中二少年”的“杀马特”发型，给人一种蠢萌可爱的感觉。

齐白石《十二属图》之《马》

《十二属图》中的《牛》，也很特别。这头水牛以屁股示人，脑袋只露出一点，构图奇特。以这样的角度画牛，齐白石是有史以来第一个。画面上半部分的柳条画得极见功力，连绵而纤弱，穿插聚散，疏密有致。细长的柳条和柳树下浓墨重彩的牛屁股形成了线和面的强烈对比，视觉冲击力极强。

齐白石《十二属图》之《牛》

《十二属图》中的《猴》，一只手抱着一个巨大的桃子，另一只手搭在眉间，回头张望，好像是一个偷桃子的贼一般。

《十二属图》中的《龙》，画得也别有一番趣味。齐白石笔下的这条龙从云雾中探出脑袋来，正在吞云吐雾。

齐白石《十二属图》之《龙》

这套《十二属图》并不是齐白石一口气画完的，是他断断续续创作完成的。《十二属图》最初的藏家名叫关蔚山，他请齐白石画十二生肖，齐白石推辞说自己没有见过龙，画不出来。但架不住关蔚山的软磨硬泡，最终还是画出了这一条奇特的龙，这条龙，也成了中国画龙史上的经典之作。

齐白石笔下的其他生肖，也都画得憨态可掬，活灵活现。这些动物一看就知出自齐白石的手笔，那种天真烂漫又有一丝丝憨傻气质的韵味儿，是一般画家无法模仿出来的。

齐白石的人物画，也具有非常强烈的个人风格。他很少画那些格调清雅的文人，却经常描绘童子、老农或市井俗人。他常以寥寥数笔，就将一个人物勾勒出来，形神妙绝。不过，齐白石早年的人物画，风格却并非这样的。他早年的人物画比较细腻、严谨，有良好的造型功底，他甚至还给人画过肖像。比如辽宁省博物馆收藏的一件《黎夫人像》，其中人物面部如同相片一般，就是齐白石早年的作品。

齐白石《黎夫人像》

1895年，纸本设色

辽宁省博物馆藏

齐白石画《黎夫人像》的时候，才三十二岁，这个时候他尚为生计发愁，画风偏于匠气。《黎夫人像》这种画，文人大多不屑参与，属于工匠气比较重的肖像画。但从这幅画中也可以看出齐白石的写实功夫很好，他晚年的大写意绘画，有着坚实的造型基础，这种基础是他早年做木匠雕花刻线的时候打下来的。他晚年的那种色彩艳丽、笔墨泼辣、大气磅礴的作品，是他主动变法，寻求突破的结果。

《送孙上学图》是齐白石七十岁时的作品。这时候他的大写意人物画风格已经趋于成熟。画中的老人形态安然，一边的儿童却表现出一副不愿上学、愁苦万分的表情。如果没有对生活细心的观察和熟练的笔墨功夫，是不可能创作出这样的作品的。

齐白石《送孙上学图》

齐白石晚年画过一幅《读书图》，画中不修边幅的老者，身穿肥大的衣服，脚上穿着拖鞋，一副无所事事、百无聊赖的样子。这位老者一只手擎着一本书，另一只手搭在青石上，仰着脑袋却不在看书，不知道在瞅着什么东西。

这件作品的寓意还要从齐白石画上的题跋里去寻找。齐白石在题跋中写道：“相汝之貌，令人可憎。相汝之形，百事无能。若问所读何书，答曰：《道经》。白石山翁意造并题新句。”《道经》为老子所著，是《道德经》中的上篇。按照齐白石题跋的意思，画中人物是个相貌可憎、百事无能的“废柴”，有人问这个“废柴”读什么书，“废柴”回答说是《道经》。其实齐白石并非在讽刺《道经》，也不是在揶揄画中的老者，他是正话反说，在玩一种更高级的幽默。齐白石其实是在赞美画中人的境界。他笔下的这个老者，才是真正读懂了《道经》的人，一个真正懂得老子思想精髓的人—表面“废柴”，相貌可憎，百无一用，其实才是真正将老子“无为”思想理解透彻的高士。

齐白石《读书图》

齐白石还有一类人物画，属于针砭时弊、讽刺现实的作品。他画过很多幅《不倒翁》，以不倒翁讥讽社会中那些没有原则、立场、信念，只盯着利益的伪君子。他笔下的不倒翁常常以京剧中丑角的形象出现，一副奸诈龌龊的嘴脸。

齐白石《不倒翁》

通常情况下，齐白石是一副老好人的形象，很少与人相争。海派大师吴昌硕曾经跟别人说：“北方有人学我皮毛，竟得大名。”说的正是齐白石。齐白石确实学习过吴昌硕的绘画风格，但他最终跳出了吴昌硕的藩篱，自成一格。对于吴昌硕的讥讽，齐白石心里当然不痛快，他写了一首诗：“长恨清湘不见余，是仙是怪是神狐。有时亦作皮毛客，无奈同侪不肯呼。”他曾刻一印，上镌“老夫亦在皮毛类”，其实都是正话反说——你骂我是皮毛，我就算皮毛好了，反正我也无所谓，我也不生气。然而，这种处事原则毕竟属于退避之举，心里难免还是窝了一肚子火。1930年，齐白石画了一幅名为《人骂我我也骂人》的画，以表达胸中愤懑。

齐白石《人骂我我也骂人》

齐白石是一个实在人，他看不惯那些没有立场的伪君子，厌恶假清高、伪道学。他爱钱、贪吃，而且从不刻意掩饰自己的性情。正因为他年轻的时候受过穷，所以对钱财格外在意。在他的客厅里，总是贴满了价码表，四尺、五尺、六尺的价格都不相同，对于花卉虫鸟，多加一只，就要多几块钱，绝不通融，没有还价的余地。齐白石卖画有“三不”：不赊账、不还价、不以物代钱。他秉承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买卖原则，童叟无欺，分毫不让。他曾经在墙上贴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友情提示”：送礼物不画，请客不画，为外国人翻译者无报酬不画。这一方面显示出齐白石的真性情，另一方面也表明他的卖画生意的确很好，不必看买画人的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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