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友”一路热心陪送，无名老中医坐堂把脉，看完却无处方；花费近3000元，快递到家20多袋中药，一看却无品名、无剂量……上述套路在上海一些中医门诊部不时上演。

指点迷津还是引入歧途？

安徽来沪的刘女士是一名送奶工，每天凌晨3时许就上下楼工作，两腿关节疼痛不已。她于4月15日上午9时许到上海市第六人民医院（以下简称“六院”）就医，不料被“好心人”带到了5公里外的“彭医生”处。近日她向解放日报·上观新闻记者详述了自己的遭遇——

刘女士回忆当天正在“六院”骨科候诊，还要等待100多个号。这时一位中年妇女主动搭讪，称和刘女士一样关节疼痛，可“六院”一直没治好。后在别处挂了一个专家号，是副院长彭医生亲自看的，只一次就治好了。刘女士起初有所警觉：你既然好了，还来“六院”干啥？对方称其父刚出车祸，是陪他来看病的。对方继续夸口：彭医生专看骨伤疼痛，大名鼎鼎，每天只看一上午，限20个号，还得提前预约。对方在手机“百度地图”上搜出一个叫“九间堂”的地点，说彭医生当天就在那看病。

△“六院”门诊大厅二楼骨科候诊患者。

此时，两人身后有位妇女突然凑上前，也要看“九间堂”位置，称与刘女士同病相怜，还当场拨通彭医生预约电话，要了预约号。

眼看刘女士听得入迷，中年妇女热情相劝：你俩还不快去找彭医生？“六院”25元挂号费，“九间堂”还会全退。由于看病心切，加上不知何时才能就诊，刘女士即和身后妇女拼车，来到了“百度地图”上显示的合川路2928号A座4楼“九间堂”。

工作人员让刘女士填写病历卡，再手机扫码支付挂号费108元。刘女士随后被带入彭医生诊室。彭医生年近七旬，“白大褂”上不挂胸牌。劈头先问刘女士是怎么过来的。刘女士问他，是否先拍个片子，看看病灶在哪里？彭医生没吭声，叫刘女士卷起裤腿，随后按了两下，就在病历上写了几行文字，交给一旁自称徒弟的孙某，随即让刘女士再去前台扫码支付2558元中药费，整个过程仅仅5分钟左右。所有费用均转到了不同的私人微信账户上。

△刘女士病历卡封面。

△刘女士手机支付2558元中药费给“仁心仁术”。

刘女士多次向彭医生讨处方，可对方就是不给。前台工作人员称“九间堂”中药源自厂家直配，让刘女士留下联系方式，快递送家。一起来的另一位女子随后也进了彭医生诊室，数分钟后出来，刘女士留意到她并未到前台扫码付款。

两天后，刘女士收到了21包中药。可包装袋上无处方、无中药品名、剂量等说明。刘女士用电子秤测试，每袋少的127克、多的192克。她拨打病历卡上的联系手机，想了解到底含了哪些中药材，对方说不可以讲，还称医院向来不给患者处方的。

△刘女士收到的21包中药，无处方、无中药品名、剂量等说明。

类似“剧情”在患者熊女士身上同样演了一回。记者另从多位患者处了解到，拉他们到合川路“九间堂”的“好心人”，还出没于复旦大学附属华山医院江苏路分部、海军军医大学第一附属医院（长海医院）等处。患者郭女士还说，自己服用了“九间堂”快递的6包中药后，脸部、手臂严重泛黄，疑似得了黄疸肝炎，吓得她将剩余中药全扔了。

“九间堂”2018年就已注销

《处方管理办法》、《医疗机构病历管理规定》、《中医病历书写基本规范》等明确，病历应标注页码，书写应文字工整、字迹清晰，要由相应医务人员签名。中药饮片应单独开具处方。可多位患者出示的凭证显示，合川路“九间堂”正相反：病历卡上无医疗机构名称、无页码，医师字迹难以辨认，无中药处方、无医生签名。

国家企业信用公示信息系统显示，上海九间堂中医门诊部有限公司在浦东樱花路869号6F。在合川路2928号4层的，是上海葆得家中医门诊部有限责任公司，两家法定代表人也不同。

△上海九间堂中医门诊部有限公司企业信用公示信息。

△上海葆得家中医门诊部有限责任公司企业信用公示信息。

合川路上的到底是哪家？“彭医生”究竟何许人也？5月7日上午近10时，记者来到合川路2928号“利邻荟”A座，发现此地无门牌号码，且门楣上的招牌还是“正宗韩国料理”，四周也无“九间堂”、“葆得家”标志。

△合川路2928号“利邻荟”A座大门口无“九间堂”、“葆得家”标志。

不久，两位戴帽子的女子领着一位背双肩包的妇女，熟门熟路地进入门内，后者东张西望、左顾右盼。此时并非饭点，记者紧随其后，四人一起上了电梯。电梯到达4楼，门一开，迎面即为中医门诊部。戴粉色帽子女子来到前台，记者在后问她：那位背双肩包的，是你从“六院”介绍来的？对方说是的。另一戴白帽的女子则带着背双肩包的妇女很快“消失”了。

△疑似“医托”正领着一位背双肩包的妇女，熟门熟路地进入门内。

国家《中医药法》明确：中医诊所应在明显位置公示诊疗范围、中医医师的姓名及其执业范围；可墙上公示的所有医师、教授、顾问等人员无一人姓彭。“彭医生”为何不见公示？记者向现场负责人亮明身份后，提出了诸多疑点，对方称要向上级汇报，期间不断拨打、接听手机。

△墙上公示的所有医师、教授、顾问等人员无一人姓彭。

记者转身一瞥，发现戴白帽的女子正拉扯着背双肩包的妇女朝电梯口赶，于是疾步上前，问后者是否“六院”看病时被两人“介绍”来的？对方点点头。此时，电梯门开，戴白帽女子边急忙将背双肩包的妇女推入正待下行的电梯内，边挡住记者不让入内。当记者踏进轿厢时，戴白帽女子竟不顾安全，硬将背双肩包的妇女拽出了电梯。

记者注意到，该中医门诊部内多处醒目标注着“九间堂”，墙上悬挂的“多学科中外专家团队”中，不少冠以“证大九间堂喜马新中医”等头衔。而“利邻荟”有关标牌上则注为“喜马医疗·六悦会”。记者随后来到樱花路869号证大喜马拉雅中心，整个6楼根本找不到一家医疗机构。商场物业证实，“九间堂”多年前就已离开。记者从浦东卫监等处获悉，九间堂中医门诊部已于2018年11月注销，作为医疗机构已不存在。

事后自称“葆得家”门诊主任的陈先生向记者解释，“葆得家”曾被“九间堂”法定代表人戴志康收购，后者因证大公司旗下平台涉嫌非法集资而向警方投案自首。公司目前管理松懈，不排除个别人员勾结“医托”等。

一样套路的“都健”诊所

因心脏不适从福建来沪求医的63岁张女士近日来到解放日报·上观新闻读者接待室，反映也被“好心人”从上海中医药大学附属龙华医院拉到“方心堂”中医诊所，花了近2800元买了一大堆“不敢吃”的中药。

△张女士在“方心堂”支付2766元中药费。

4月13日7时40分左右，在龙华医院候诊的她被一位热心患者“介绍”到“方心堂”中医诊所，对方称在那坐堂问诊的是龙华医院特需门诊退休老中医，去了还能报销龙华医院挂号费。张女士在“方心堂”支付了108元挂号费，又付了2766元，两天后快递送来了21包无任何说明的中药。张女士想要找“方心堂”说理，可因人生地不熟，实在想不起具体位置，联系病历卡上的手机号，对方就是不说。

△张女士在“方心堂”的病历卡。

记者看到，张女士的病历卡上同样无医疗机构名称，无医师签名、无处方。记者以患者名义，致电病历卡上的电话，向对方索要地址要求复诊，对方说在斜土路1861号。

5月8日上午，记者来到上述地址“方心堂”中医诊所，却见网格状卷帘门紧闭，诊所内空空荡荡，玻璃药柜也空无一物。唯一的女工作人员重复：你要求医，就打病历卡上的手机。记者再次拨打病历卡上的电话，后者又告知在南丹东路18号兴都大厦6楼。记者赶到现场，发现是“上海都健中医诊所”。中医诊所内有一老年“白大褂”正为患者把脉，不过整个区域，没看到有医生信息公示。张女士确认正是她被带来的地点。

△斜土路1861号“方心堂”中医诊所网格状卷帘门紧闭。

△“上海都健中医诊所”内，所有医生等信息毫无公示。

针对有关中医门诊部存在的问题，记者分别联系了闵行、徐汇两区卫健委，有关部门表示将开展调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