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德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其实，它是一家老字号浴室，位于高邮城区中市口附近的南市口，焦家巷拐角处。已故高邮籍作家汪曾祺有一篇小说，叫《皮凤三楦房子》，是写外号叫皮五癞子高大头的，高大头的修鞋店就在南市口，离四德泉也就几十步远。

南市口过去是个很繁华的地方，街道两边的大小店铺密密麻麻，四德泉浴室就“嵌”在其中。老实说，与周围店铺相比，四德泉其貌不扬，甚至还很寒酸，除了门楼上一盏高高在上、写有“老字号四德泉”红字的长方形标志灯（过去是灯笼），并无其他岀众之处；但它名气很大，人气也旺，来这里洗澡的人络绎不绝，互相之间都很熟悉。

“来啦？”

“嗯，来啦！前几天感冒，才好，来闷哈（下）子。”——“闷哈子” 是高邮话，意思是进澡堂泡一泡，蒸一蒸。

也许是“日久生情”，我以前在县城工作时，是四德泉的常客，即便后来移居南京，只要回老家，四德泉是必然要去的。

摄影：李飞

浴室至今还保存着明清时期的石刻，为汉白玉石材，有一米多高，上面横刻“凤池”二字。此为当年浴室门头牌。至于“凤池”为何后来易名为四德泉？没人能说得清楚，也无考证。

四德泉，内设普室和雅室。进门便是个买筹子（门票）的地方，从过道进去，先见到有个大大的厅，整齐地摆放着一张张长躺椅，铺着海绵垫或长毯子。客人洗完澡要在躺椅上歇歇，喝点茶，旁边有个小长条桌，方便放置东西。此系普室。雅室大致相同，就是更整洁一点，有空调、大屏彩电。

普室和雅室门口处，都有一个“打把子”的地方。“打把子”也是方言，就是为客人提供热毛巾，客人从浴池上来后，跑堂的服务人员会用两块热毛巾帮你把背上的水擦干，“把子”是前后要给好几次的。

浴池分里外两间。外间是淋浴和搓背处，里间是个很大的浴池，浴池旁边，就是个热气腾腾的烫水池——这是给人“闷哈子”和烫脚的地方，烫水池上面盖着厚实的木架，防止有人不小心掉下去……

知道了吧？这就是四德泉：简单而又简陋，与外面那些高档会所、休闲中心相比，简直不可同日而语。爱顾面子，喜欢阔绰的人，四德泉会用素面朝天回应你：不好意思，另请！

四德泉不仅店规严、门风正，其服务也是细致入微的。你看，服务人员在店堂内来回穿梭、忙碌，个个都洋溢着笑脸，茶水一杯接一杯给续上，热“把子”一次又一次递送；搓背的，修脚的，按摩的，也都忙得不亦乐乎，收费都很低廉；客人泡完澡，若肚子饿了，不碍事的，浴室对门就是饺面店，吧台一个电话，过几分钟，面店的伙计就将热腾腾的面条、香喷喷的煎蛋送到客人面前……

一碗饺面情思长

一位叫武志红的旅行作家这样表述他在四德泉体验“赤裸相对”的感受——

“这种老式澡堂，跟常见的水浴会所差别很大。

进去你就脱光光，无遮无挡。

大厅里什么人都有：光着身子翘着二郎腿的，正在穿衣服的，正在脱衣服的，穿戴整齐给你递毛巾跑堂的，好像没人看你，又好像都在看你。

哈哈，这就是南方人刚来的慌张。

没有储物柜。哦，贵重物品？放在你那张躺椅就行了。都是街坊邻居。

搓背，这是一个我曾经极度抗拒，但搓过一次就爱上的项目。

然而，这边的搓背不一样。

这种老店地方很局促，没有躺椅只有凳子，即便这样，师傅也能搓得到你全身。重头戏是，朋友在那里笑着说这是外地来的，让他们体验一下扬州手法，师傅一听手伸到咯吱窝附近，突然一下，我整个手臂像触电一般，一股强大的电流穿臂而过，手臂瞬间毫无知觉，却又逐渐恢复知觉，一股无尽的酸麻袭来，到现在我仿佛还能感受得到这股酸爽。

泡澡搓背出来，躺在躺椅上。我不准备修面，修脚刀倒可以试一试。

结果，修完，师傅捏我的大拇指，抬头看我的反应。神奇！我大拇指是嵌甲（指甲长到了肉里）。平时不管是自己剪指甲还是足疗店修脚，弄完可不能捏，一捏就疼，仿佛指甲在挤肉。这回却没有，我连忙缩脚凑到眼前一看，这是一种指甲刀根本无法修剪的高度，因为已经修掉了很多曾经以为到底的指甲，却不疼。

修脚速度还飞快。

不得不服……”

当然，最让我感动的，还是弥漫在四德泉浴室大厅里那浓浓的乡情、温情。在这里，浴客间有拉不完的家常，说不完的笑话，外来陌生浴客在先前的“袒露之尴尬”过去后，也会很容易进入那湿乎乎、润绵绵、暖融融的人文环境。

因了最近一段的时情，不少地方的洗浴中心、足疗店关门或歇业者不少，而我前几天回老家时，见四德泉每晚灯火通明，生意倒似比原先更红火。我想，个中原因，大概跟它始终坚守“老字号”的传统特质，没有那些乌七八糟的事，“德至客归”的感觉一直绵延至今有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