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女与丑女似乎是永恒的话题。西施、王嫱、貂婵、玉环，这四大美女的故事、诗词和戏曲层出不穷。翩若惊鸿，矫若游龙，曹植用生花妙笔，将他心仪的甄氏形容为洛神，让人充满美好的想象。丑女也不乏关注，嫫母、无盐、钟离春、孟光，诸葛亮的妻子黄丑女，人们赞赏她们貌丑心美，或以天下为重，敢于担当，或品行高洁，或才能出众。

文人墨客的作品不胜枚举，但我更喜欢的是流传于山西和内蒙的一个民间传说。说的是女娲造人之后，人们不知该如何生活，玉皇大帝便派老牛下界传旨，令人类每天三打扮一吃饭。老牛在天庭门口绊了一下，把旨意记错，告诉人们每天三吃饭一打扮。玉帝闻听龙颜大怒，说每天三顿吃饭，哪有那么多粮食！罚老牛到人间为人类耕地，帮助多产粮食。从此人们便每天吃三顿饭，只在早上梳洗打扮一次。牛也成为人类含辛茹苦的好朋友。中国的老百姓最实际，终日忙于春耕秋收，生计糊口，全世界都承认中国人的勤劳节俭，其实他们的内心也有对美的憧憬。这则故事显示，老百姓希望过着少吃饭而多打扮的理想生活。谁说普通人心中就没有“诗与远方”?

我在职业生涯中遇到过不少美女与丑女，她们的故事十分有趣而发人深思。丑话说在前面，那就先说丑女吧。

多年前，我在乡下采访时患了重感冒，头痛发烧，涕泪不止。当地陪同者见状，建议我即去镇医院就诊。途中他说，你一定要去看李大夫，她是神医，保证药到病除。不过她相貌古怪，你先有思想准备，别被吓到。我说，不至于吧，能有多古怪？陪同人说，她出身于中医世家，家学渊源，加上在大学成绩优异，中西医结合，医德又好，有口皆碑。她家人都很正常，唯独她面孔如马，据说是返祖现象。她父亲出重资，为她把全口牙拔去重装，但也改善无多。说着到了医院，碰巧李大夫一人值班。她戴着白口罩，热情地招呼我坐下。大家都是刚出校门的大学生，很快就热络起来。

她听诊把脉后说，你受了风寒，寒侵严重，要多吃几服中药。我说每次感冒我都吃牛黄解毒丸，有时会带在身边。她轻言细语地说，感冒分寒热，人的体质也有不同，你今后不要吃牛黄解毒丸，要改为吃紫苏合剂，更适合你。现在给你开药，你吃后会有改善。正说着，一个青年男子进来。李大夫站起来给我介绍，这是她丈夫，是上海某大学毕业分配来的。时至中午，夫妇俩邀我去他们家午餐，我因感冒婉拒了午餐，但是愿到他们家去看看。镇子很小，走几分钟就到了。平房简陋，但布置得很温馨整洁。红绿绸缎被面崭新，充满新婚燕尔的喜庆气氛。在家里，李大夫取下了口罩，十分自然地介绍家里情况。看到她的第一眼，我倒吸了一口冷气，慢慢也就习惯了。我略坐坐便告辞。夫妇俩站在门口送我。丈夫面貌端正，皮肤黝黑。李大夫笑容灿烂，我只记得她的眼睛像星星闪光。他们俩那么幸福般配，谁还在乎面貌美丑呢？

我在美国作访问学者时，认识了很多中国学者和留学生。其中有一位是国内某大学的系主任张教授。她是个单亲母亲，带着个六岁的小男孩贝贝，中年发福，经常穿着艳丽的花衣裙。人嘴刻薄，如果人长得漂亮，哪怕衣品不高，大家还会说她可爱，浓装淡抹总相宜，但是对张教授，不少人背后议论，谓“丑人多作怪”。

其实人们愤愤不平的，是圈子里最优秀的陈先生恰恰爱上了张教授。陈先生是国内著名医院的“一把刀”，公派出国进修，深受美国同行的欣赏敬重，真是金子在哪里都发光。陈先生只有三十五岁，实属钻石王老五。尽管身边有不少年轻美丽的女子，陈先生却与比他大五岁的张教授走到了一起。一次我与张教授母子俩结伴去弗农山庄参观，看到美国开国总统华盛顿娶了一位寡妇，我随口问道，为什么他会娶一位寡妇？张教授马上说，咱们国人在婚姻中太看重门当户对、女子贞操，其实那些无关婚姻幸福的实质。你们一定好奇我与老陈的婚姻，这也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刚结束一段失败的婚姻，只想做工作，养大贝贝，对于恋爱毫无情绪。老陈很喜欢贝贝，说见到他就想到自己的童年。贝贝也特别亲近老陈，崇拜老陈，天真无邪的话语常让老陈开怀大笑。老陈做手术经常误了饭点，到我这儿来总有碗热面热粥喝。有一晚喝完热汤面后，老陈向我求婚。我对他说，我各方面条件都配不上你，你真的想明白了？老陈说，你和贝贝就是我要寻找的家。确实有不少优秀的女孩追求我，但是太刻意了，如果我没时间陪她们，他们会作会闹。我最欣赏你的恬然自在，让我觉得身心放松，可以依靠。我说，我的年龄比你大，长相一般，别人的议论肯定不少。老陈说，我们老家东北有句话，说长相一般的人“耐端”，乍一看不怎样，但时间长了，越看越喜欢，耐得住端详。结婚过日子是咱们的事，别人怎么想与咱们无关。我笑着对张教授说，对，走自己的路，过自己的幸福生活！“耐端”说得好，对丑陋者的长相没有期待，反而不会失望，老天爷造人公道，不管多难看，总给你一点好处，细细看才会发现。碰到一个没有内涵的美人，说不定会日久生厌呢。

我见过最美丽的女子是位蒙古族姑娘。一说蒙古族女性，很多人马上想到小眼睛，高颧骨，两颊高原红。其实蒙古族内部落众多，血源复杂，面貌也大相径庭。那天我在草原上骑马采访，突然天降暴雨，我只能奔驰到山坡上最近的蒙古包避雨。一进门就受到了“额吉”（母亲）的欢迎，热情地让我坐下，她立即生火烧茶。这时我的眼睛适应了蒙古包里的光线，才发现一位绝世美女背靠一叠被子坐在里面，旁边襁褓里放着一个虎头虎脑的可爱婴儿。

她大约二十岁左右，黑发如云，梳成长辫，皮肤白晰，明眸皓齿，既有欧洲人的五官凹凸分明，又有亚洲人的细腻精致。她穿着水红色的绸缎蒙古袍，身材颀长，苗条婀娜。我跟她打招呼，她欠身微笑回答。额吉说，对不起啦，她刚生完孩子，还未满月。咱们蒙古女子不能大白天躺着，那没礼貌，所以只能坐着。我立即说，我是女记者，没关系，你让她躺下吧。额吉叹口气说，不可以的，蒙古包的门对所有的人敞开，别人看见会说话的。唉，都是我委屈了孩子。我忙问，额吉，为什么这么说？出什么事了？额吉说，我的女儿能歌善舞，人人喜欢。她多次有机会出去，我都舍不得。最近一次内蒙古自治区歌舞团来招人，选中了她，可是我离不开她，她只能放弃了机会。我问，那么她就结婚了，女婿怎么样？对她好吗？额吉说，女婿是十里八乡最英俊剽悍的小伙子，对老婆也很好，现在出去放马了。

喝完茶，雨止了，我告辞出来，眼前总是浮现着姑娘的倩影，不能忘怀。我想，为什么她只是静静地听母亲唠叨，自己一言不发？也许是刚刚生育，身体虚弱，也许因为她无话可说。她面临着两难抉择，呼和浩特有充满希望的灿烂前途，但是这里有相依为命的老母亲，无法割舍。既然她决定留下，就把梦埋在心里。再说，这个选择也不错。她嫁了好丈夫，生了可爱儿子，侍奉老母，也算求仁得仁，无须后悔。我对她增添了敬重之情。

改革开放后，一度盛行跳交谊舞，我的单位也常在周末举办舞会。舞会上有个出众的女子，长得有点像某著名影星，活力四射，舞姿充满激情弹性，令人忍不住多看一眼。一次，她跑到我面前，邀我跳舞。我说，咱们俩都是女的怎么跳，她说，我跳男步，我来带你。说着拉起我转入舞池。她跳得真好，带我旋转进退如飞。在跳舞时，她对我说，其实我想跟你聊聊，让你帮我拿个主意。我说好呀，请讲。她说，她的丈夫已在国外定居，事业有成，催她出国团聚，共同经营。但这样她就要放弃自己的专业事业，抛下这里的亲人朋友，所以一直在犹豫不决。我说，现在改革开放了，你可以自已抉择决定，别人不能强迫你。她说，过去总觉得做家庭妇女低人一等，现在如果出去，就是要做家庭妇女了。我说，做家庭妇女相夫教子，也是一种活法，对社会有自己的作用，大家不应否定贬低。只要你内心愿意就好。不久，她辞职出国了。每当想起她，我脑海里会出现法国哲学家、文学家萨特的一段往事。在二战时萨特的一个学生来找他，说自己想参加反法西斯游击队，但又放不下寡居的老母。萨特劝他遵从内心的决定。但萨特写道，他来找我，已经说明了他的决定，因为萨特参加了反法西斯地下运动。她找我商议，相信我会以开放的态度支持她。

古语云，红颜薄命。历史上美女是稀缺资源，豪门贵族往往逼婚硬夺，而女性地位低下，不能自主，酿成无数悲剧。今天高科技神乎其技，整容医学加上化妆术，造成美女遍地，让人赏心悦目。但是，人们似乎过于重视外表，为了美甚至可以牺牲健康，毁灭生命，走到了反面。我更加吃惊竟有那么多人大讲“颜值”这个词，好像随时准备对外貌估价出卖，实在有点本末倒置，暴殄天物。现在男女平等得到了法律的保护，女性有了自主权，把命运的缰绳握在自己的手中。但是，人们自由了，可选择善，也可能选择恶。无论选择什么，都要自己对命运负责，怨不着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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