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稍停一会儿，便又续上。

多雨时节，上海的春来得步履姗姗，于是就连江南的花期都延长了呢。若问雨中花几许？那么，先得冒雨看花去！

江南多梅。高启说：琼姿只合在瑶台，谁向江南处处栽？梅花已不在瑶台，而在古猗园、秋霞圃，在鲁迅的雕像边上，在大观园的冷香亭下，在奉贤与金山的海边，也在许多楼间绿地的拐角。宫粉、绿萼、朱砂、白梅、银红台阁……在冷清的春雨里，雍容、淡雅或娇艳。

梅花绽放

古猗园的“猗”字源于《诗经》的“绿竹猗猗”，园因竹而名。不过在这个春天，所有的竹，紫竹、淡竹、黄古竹、小琴丝竹……上海所有的竹在雨中，或翠或青，纤尘不染，连同碧而不凋的松柏，成为上海这个雨季梅香幽远的背景。雨多，人便少了。岁寒成三友，对望有四人。熟稔都市现代主义之后的雨中相遇，往往会有一种莫名的感动，就像张爱玲不露声色的惊喜：原来，你也在这里。

梅花谢后樱花绽，浅浅匀红。与梅花文人气的名字相比，樱花的名字中，有许多来自日本的地名，譬如河津樱、东京樱、吉野樱、八重红大岛樱……而樱的渊源似也可追溯到“遣唐使”的年代。不过现在，所有的樱都在为上海的春天准备一场缤纷的盛筵。稍后便可说：上海樱花烂漫的时节，望去却也像绯红的轻云……轻云和烂漫在宝山的顾村、在松江的辰山、在同济大学的校园、在金山的好人公园，在许多路过时会误作是海棠花的地方。樱花的花期短促，花开如霞彩，花落如飘雪，给这城市坚硬的线条平添属于江南的温婉和柔媚。普鲁斯特就曾经长久地凝视着一株开花的李子树，贪婪地留恋着其中的真理。或者，看花本就是人生该有的一种觉悟呢。

樱花开落皆随意

虽然顽云痴雨霸春寒，但已入三月，上海的桃园——惠南的、大团的、新场的、吕巷的，甚至房前屋后、竹林边上的那株，都在酝酿灼灼其华的桃之夭夭。清溪两岸，芳草如茵。十里桃花，云兴霞蔚。这是桃花花事的胜景。有徐俯的桃花，夹岸蘸水而开；有放浪形骸的唐寅，幻作桃花仙人，种了桃花换酒钱；有诗仙李白自得的神秘和快意：桃花流水窅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还有一个多情的崔护，因为人面不知何处去而独自怅然在桃花与春风里。

春池水满，油菜花已经开始讲述自己的故事。在远郊，在近水的田头擎起细弱鹅黄的花序。油菜花是实用主义的典范，至今没人给她取一个名字。便不与梅争香，不与雪辩白，自顾守护着关于农耕文明的传说，自顾开始这个早春的第一缕绽放。到暮春时节，黄花会开得恢宏，开得壮阔，开成一首颂歌般的农事诗。那时会有关于黄花的节庆，会有黄蝶，也会有儿童，近悦远来，在江南的都市边上重温杨万里关于徐公店的画卷。

后景菜花，前景桃花

梨花也争春

上海春天的花事繁复，等到雨住春暖，迎春的羞黄，杜鹃的热烈，白玉兰的高洁，紫藤，连翘，二月兰，许多知名或不知名的植物都在开花，联袂登场，甚至连荠菜也开出细碎的花儿呢。

春雨，还在下。雨水终于把这个上海的春染成一幅氤氲的水粉。摩登的风情万种、繁华的车水马龙、古老的岁月留痕，纷至沓来的花事，都会在这悠长的雨丝里反复调和，直到软化都市的工业线条，洇湿古镇，迷蒙出烟雨江南亘古的柔润、清丽和浓厚的质感。

草木有本心，岁月亦真情。花事，其实是都市与农村，现代与古朴，润泽与坚硬，出离与入世，内心与万物的结界。而春雨，其实是最好的催化。

如果雨还在下，那是有谁还没准备好吧？

本文图片摄影、提供：伍斌   题图为上海虹口足球场边有不少樱花，每当早春便盛开成一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