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为食亡，人为财死，为了赚钱，真是费尽心思。先是三聚氰胺和那苏丹红，还有大量超标农药、食品添加剂，地沟油重新回收让你吃进去，硬纸板冒充肉馅塞进包子里，只要能够降低成本多赚人民币，不择手段真该遭雷劈……”

2018年11月29日下午2点，牛庄路704号中国大戏院，一部反映食品安全的滑稽戏《舌尖上的诱惑》，在滑稽笑星潘前卫、孙洁演唱的主题曲中拉开演出帷幕。

第一场演出结束不久，和演职人员讨论并交代完工作，尚未来得及卸妆，该剧监制、滑稽界一代翘楚、上海独脚戏艺术传承中心主任王汝刚，便跟笔者聊开了。

在滑稽戏《幸福指数》中扮演华侨“王教授”一角

出生于1952年的王汝刚经历丰富。作为一个曾经的喜剧“菜鸟”，他在农村插过队，到工厂做过厂医。上世纪70年代末，百废待兴，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上海开始筹建上海人民滑稽剧团。有一天，在工厂工作的王汝刚去对面文化馆玩耍，里面正在排练滑稽戏《满意不满意》，尚未摘帽的杨华生、笑嘻嘻、绿杨让王汝刚也参加排练，演剧中的“小无锡”。原先导演只分配王汝刚三句台词，谁知一上舞台，伶牙俐齿的王汝刚硬是把这三句演绎为整整30句。初次上舞台就大获好评，由此，王汝刚正式进入上海人民滑稽剧团，成为专业演员。

他的恩师、表演艺术家杨华生、笑嘻嘻、绿杨，不仅在他身上倾注了大量心血，还告诫刚入行的王汝刚：要打破门第观念，博采众长，除了跟老师学，还要向滑稽前辈姚慕双、周柏春等艺术家学习。王汝刚感慨，当年，有机会向很多德高望重的艺术家学习，所以“奶水”也吃得比别人足！

为响应“大搞现代戏创作”的号召，1958年，杨华生、笑嘻嘻、张樵侬、沈一乐等艺术家曾以解放前上海底层市民艰苦生活为素材，写就了轰动一时的《七十二家房客》。1978年该剧重排，因被称为“四大金刚”之一的沈一乐已经去世，经杨华生等推荐，“小皮匠”一角由王汝刚担纲。从“小无锡”到“小皮匠”，再到后来《如此爹娘》里的“孙小宝”，王汝刚说他演的每个角色都是从小开始、从小起家的。

在滑稽戏《七十二家房客》中扮演流氓“炳根”一角

上世纪80年代，上海人民广播电台推出一档广播滑稽小品节目《滑稽王小毛》。这档由王汝刚、林锡彪、姚祺儿、沈荣海等4人轮流演播的节目开播不久，处处显示出滑稽戏的个性、夸张的音响效果、充满喜剧色彩的音乐。王汝刚在其中形象地演活操一口苏北话的普通青年王小毛这个角色，“滑稽王小毛”风靡一时，王汝刚由此也家喻户晓。

独脚戏 《爱心》中的王汝刚和李九松 

节目的影响力让王汝刚始料未及——一个上学经常迟到的小朋友，每天早上6点30分起床后边刷牙边听《滑稽王小毛》，从此上课再也没有迟到过。一位路人拦下王汝刚说：“你要赔我一桌酒水的哦。”原来，有年大年夜他们全家围坐吃年夜饭，播放的电视版《滑稽王小毛》让“大家笑得喷饭了，丰盛的一桌酒菜几乎没动”。还有一次到淮海路某商店，刚进门的王汝刚就被女营业员叫住，她指着手臂上戴的黑纱对王汝刚说，她父亲是个好人、老实人，最喜欢看王汝刚演的“滑稽王小毛”，父亲病危时召集子女作临终嘱咐，竟然不为交待财产分配等事情，却说要感谢“滑稽王小毛”，因为王小毛给他的生活带来了笑声，想嘱托家人把他的心声转达给编剧，问问30多岁的王小毛为什么到现在还不结婚？“要让王小毛结婚啊，王小毛要有自己的传承人的啊……”回忆到此，王汝刚情难自抑，眼泪夺眶而出。

演过这么多戏，最让王汝刚难忘的是哪一部？他说，滑稽戏《复兴之光》。这部戏讲述上世纪90年代末上海动拆迁的故事。剧中，王汝刚从十二三岁的儿童演到108岁的老人，为此走访了多家敬老院，模仿老人言行举止，揣摩他们的内心世界。“每一位老人都是一部活词典，”王汝刚说。由于深得其精髓，他扮演的老先生活灵活现。当即该剧曾被送去评奖，对剧本、舞美、灯光等需要重新加工，却因为剧团系自负盈亏，实在拿不出钱，只得作罢。这部王汝刚花费了很多心血的剧目虽然没有得过任何奖项，但在他心中仍堪称“经典”。

1997年4月，王汝刚担任上海人民滑稽剧团副团长兼艺委会主任，2000年担任该团团长。2018年8月，随着文艺院团体制改革，上海人民滑稽剧团和青艺滑稽剧团合并，9月，上海独脚戏艺术传承中心成立，王汝刚成为该中心的党支部书记兼主任。王汝刚说，站在舞台上，他希望通过带有示范性、传承性的表演，让更多青年笑星脱颖而出，爱上滑稽事业。“只有热爱才能做好，只有做好才能传承。”

王汝刚欣喜地看到，作为他的徒弟，青年演员钱懿、陈靓已不负众望地荣获上海十大文化新人称号，陈靓还获了中国曲艺最高奖项“牡丹奖”；潘前卫获得“上海十大笑星”称号，2018年走上领导岗位，担任上海独脚戏艺术传承中心副主任；舒悦也已成为苏浙沪观众喜爱的滑稽明星。

相声主要是说学逗唱，滑稽戏则是说学演唱。相声的逗，滑稽戏改为演，表演上要求比相声更加细腻。独脚戏属于曲艺，滑稽戏属于戏曲。作为丰富百姓精神文化生活的两个不同门类，随着时代的变化发展，视听受众的要求越来越高，如何充分发挥语言的独特魅力，弘扬和传承滑稽戏和独脚戏？王汝刚为此一直在探路和思考。

拍摄2019年贺岁剧《四大才子》，扮演“祝枝山”一角

当年声名鹊起后，王汝刚没有忘记他的恩师、滑稽泰斗杨华生曾经面对现状，无奈拉着他手时的痛心疾首：“王汝刚，看样子滑稽戏这门艺术要在你的手里灭掉了。”王汝刚对杨华生说：“老师，侬放心，是真金，是优秀的艺术，一定会得到传承的！”前辈的无奈，像一块沉沉的石头，让王汝刚时时感到压力，也促使他为之殚精竭虑。

让王汝刚欣慰的是，政府出台了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条例。2012年5月24日，当94岁高龄的杨华生因病离开人世时，王汝刚带着他所有的弟子，抚着杨华生的灵柩说：老师，滑稽戏火种已经有人传承，您可以放心地去了。

在担任中国曲艺家协会副主席的十年间，为了曲艺事业，王汝刚多次放弃上春晚机会，“因为一去就要半年或者三个月，团里工作实在跑不开”。他说，对于名誉，他并不十分看重，面对以传统艺术立足的滑稽艺术，弘扬和传承才是他的责任。2009年，王汝刚被评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独脚戏代表性传承人，2017年在担任两届中国曲艺家协会副主席后，王汝刚又履新担任中国曲艺家协会专家指导委员会主任。中国文联、中国曲协让他担任国际说唱联盟副主席，主席是姜昆——总部设在卢森堡的国际说唱联盟拥有来自世界各国的众多一流笑星，其宗旨是响应“一带一路”倡议，把传统文化传播到世界各地。

生于淮南为橘，生于淮北为枳。作为中国传统曲艺，滑稽戏的土壤在江南，走出长江，离开了滋养的水土，就变了味道。考虑到这点，王汝刚也曾探索过培养学生的路子，既可以坚持学院派，又可以推行学员制。王汝刚说，他希望通过自己及徒弟们的努力，让全国人民知道，在中国南方，有滑稽戏和独脚戏。虽然他个人的“力道”有限，但既然这把火炬拿在他的手里，他就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已故著名艺术家侯宝林先生曾经说过，一个曲艺演员，既是一个艺术家，又是一个活动家。王汝刚引以为鉴，不仅仅担任剧团领导职务，还要参加上海电视台《新闻坊》栏目演播，还参加各种重大演出以及大量社会活动。怎么做到有条不紊？他说，其实两种身份并不矛盾。一名演员必须见多识广，把艺术扎根到社区，扎根到老百姓心中，从人民中汲取养料，出发点和落脚点就是“从人民中来，到人民中去”。

面对很多上海孩子讲不来沪语，王汝刚有点痛心：语言不像靠钢筋水泥堆砌的高楼大厦，她是有灵魂的，是血液；只有她流通了，城市才会鲜活。王汝刚建议在重视推广普通话的同时，必须保护方言，当然还要学好外语。

在滑稽戏《舌尖上的诱惑》中扮演老太“王翠花”一角

2017年1月20日，上海市公布《上海市食品安全条例》。作为市人大代表，有着强烈职业敏感的王汝刚第一时间想到了他手中掌握的鲜活素材——某个特大食品典型案例。这是某记者通过打入某企业内部获得企业违法第一手证据，最后相关责任人被绳之以法的案例。王汝刚要在真人真事上作艺术加工，通过喜剧形式排演《舌尖上的诱惑》。

公演后，这部喜剧获得国家艺术基金的关注，提出修改意见后终获资助。经重新打造之后，遂有了本文开头由新成立的上海独脚戏艺术传承中心在中国大戏院再度公演的一幕。

“本来戏中并没有我这个角色，但想到现实生活中有不少善良的老太太把骗子当亲人，不断受骗上当，我觉得有责任、有义务利用这个平台，搞好宣传。”王汝刚说。

法国作家罗曼·罗兰说，与其花许多时间和精力去凿许多浅井，不如花同样的时间和精力去凿一口深井。在王汝刚这里，“从事喜剧艺术，信奉严肃人生”则成就了他的两面人生。40余载艺术生涯中，面对市场经济大潮中有些艺人下海经商、有些艺人热衷各种商演，他却不为所动，依然坚守滑稽艺术这个领域。王汝刚说，拍戏拍电影虽然也能胜任，但自己始终牢牢记住，自己属于滑稽艺术、属于舞台艺术。他不求腰缠万贯，唯求生活丰富多彩，无愧于观众，无愧于这个时代。

本文图片均由王汝刚提供给上观朝花时文栏目专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