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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种解读:武松的沟通短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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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上观新闻 作者:闫晗 2018-11-17 07:02
摘要:爱可能时机不对,对象不对,可以拒绝,但拒绝的方式不必践踏对方的自尊。

 

武松的故事是《水浒传》里很精彩的部分。对于潘金莲的试探撩拨,武二的反应义正辞严,可看起来慷慨激昂,最终效果却并不好。后来一系列悲剧的发生,不能不说与武松的不懂沟通有一定关系。

 

叔嫂第一次相见,潘金莲就热情邀请武松搬到家里住,武松也就立即搬来。比起当初兄弟二人的相依为命,有了女主人的家要温暖很多。武松从小就没享受到女性的呵护,此番觉得无比惬意。可惜他不懂得如何跟女人相处。住进这个家里,对嫂子过分关心的言谈举止“不见怪”,对她屡次出语撩拨,他装作若无其事,一直等到她露出底牌,才突然发怒,站在道德制高点指责,且一再提起。

 

跟《水浒传》里其他的好汉相比,武松有点“表演型人格”,自视甚高,做事最在乎的是姿态潇洒——也就是“别人会怎么看”。他的打虎事迹纯出于偶然,不听店家劝阻坚持独自上山,知道真有虎时想退回去又怕店家笑话,硬着头皮也要走。后来的快活林“醉打蒋门神”更是带着浓厚的表演性质,表现神武给施恩看——你可没错看我。

 

所以,到了潘金莲让他吃自己剩下的“半盏残酒”时,他的表现并非两个人的沟通,而是像到了被全县百姓围观的打虎表彰现场开始演讲,用了很重的词语剖白自己:“武二是个顶天立地、噙齿戴发男子汉,不是那等败坏风俗、没人伦的猪狗。”然后是贴标签划清界限,享受羞辱比自己道德低劣者的快感:“嫂嫂休要这般不知廉耻。”最后一句则是威慑:“武二眼里认得是嫂嫂,拳头却不认得是嫂嫂。”

 

或许是成长环境造就,武松与人沟通时常常使用恐惧诉求,即用暴力威胁。在别人需要用到他的武力时会很风光,比如在景阳冈打虎和快活林打蒋门神,无人敢惹;在并无大事发生的柴进庄上,日常相处中就毫不招人待见,因为他喝醉了就乱打人,又不肯好好说话。人比老虎复杂得多,不是一锤子买卖,尤其要长期相处的亲人,更要细水长流,不能采用“一拍两散”的方式。说话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现在社会上亲人之间出了问题,有不少都源自不好好说话,有理也需要好好沟通才行。

 

第一次沟通,伤了潘金莲的自尊,让两人产生了隔阂,负气的潘金莲一段时间内都不让武大去衙门找武二。但时过境迁,当潘金莲慢慢放下忌恨,武松却不依不饶。临去东京出差前,武松特意上门叮咛,在哥哥面前暗示金莲勾引他,是个不光彩的人,叮嘱哥哥少做炊饼,仔细门户,又特意潘金莲,话里有话,“表壮不如里壮”,“篱牢犬不入”,在并没有发生什么的情况下,给嫂子贴上“淫妇”的标签,这番特意敲打和震慑,让潘金莲爱意全消,对她产生了一万点伤害,也让关系再度恶化,把可能的“爱人”变成仇人。

 

潘金莲是个爱情至上主义者,自尊心极强,当初做使女时就是因为拒绝张大户的勾引,才被对方报复,嫁给武大。她不贪图钱财,自我认知是:“不戴头巾的男子汉,叮叮当当响的婆娘,拳头上立得人,胳膊上走得马,人面上行的人!”虽然对婚姻不满意,但并不曾放纵,“自从嫁了武大,蝼蚁也不曾入到屋里”。武松的出现和他的男子气概,让她一见钟情,平生第一次尝到渴慕的滋味,才有了不合时宜的期待——只有他那样的男子汉,才是配得上她的。

 

对于那样一个哥哥,娶到这样出色的嫂子,原本是不正常的,武松装作从未想到过这点,不考虑基本的人性,只一味用道德大棒来打压人。武松此番言行的目的是不拆散哥哥的家,让哥哥平安,但他使用的手段却恰恰起了相反的效果。把潘金莲的爱慕坐实,解读得十分龌龊,还以此为把柄,动辄拿出来敲打哂笑,非但不能显得高贵,却反而是有些下作的了。

 

《水浒传》中燕青也遇到了李师师的爱慕和撩拨,要他脱下衣服来看一身的刺青,可燕青看出苗头不对,立马问了李师师的年龄,当下要认做姐姐,避免了拒绝别人爱慕的尴尬——尴尬有时会生成敌意,反弹过来。这种装糊涂,反而高级得多。

 

把别人当成敌人,对方真的就会成为你的敌人。碰到这种情况,该怎么处理才能既忠于自己又不伤害嫂嫂潘金莲(进而间接保护了哥哥武大)?

 

潘金莲和武松之间有道德与法律等诸多障碍,潘金莲也未必不知,只是在情欲的驱动之下一时忘乎所以。如果武松能够从这个层面讲讲利害,不完全站在她的对立面,表明自己对嫂子这些日子里照顾的感激,也可能激发对方高尚的动机。他从小失去父母,是哥哥嫂嫂让他有了家的温暖,他对嫂子只有对母亲一样的亲情,况且碍于道德与法律,两人是不可能发生什么的。今天就当嫂嫂喝醉了,今后一切如常,还会敬重嫂嫂。把立场挑明,也让对方不那么难堪,有台阶可下。爱与恐惧,都可能是促进行为的动机,而他偏偏选择了后者。

 

爱可能时机不对,对象不对,可以拒绝,但拒绝的方式不必践踏对方的自尊。马斯洛的需求理论中,爱与尊重的需求和自我实现的需求,每个人都觉得得到的越多越好,可也不能忘了——考虑和尊重别人的需求。

 

爱与恨是很容易互相转化的。当武松不曾出现的时候,潘金莲和武大郎过着平静的日子。金莲爱上武松,却被一顿羞辱,让她由爱生恨,迁怒于武大,也自我厌恶。心理上的自暴自弃,驱使她更容易接受西门庆的勾引——况且王婆的计谋又十分缜密,而此前这一番羞辱激起的对武大的疏远和嫌恶、对武松的忌惮与记恨,让她狠下心来接受下毒的建议。

 

英雄也有自己的局限,是武松叮嘱早早放下帘子,于是潘金莲的叉竿碰巧打到路过的西门庆,引发了后面的故事。从某种意义上讲,武松其实是推倒第一块多米诺骨牌的人。

栏目主编:伍斌 文字编辑:伍斌 题图来源:视频截图 图片编辑:邵竞
内文图来源:视觉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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