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位置: 文化 > 朝花时文 > 文章详情
回乡是个问题
分享至:
 (2)
 (0)
 收藏
来源:上观新闻 作者:朱全弟 2018-03-17 07:49
摘要:一切似乎都远去了。唯有思念和家乡这种情感与实体的双重关系始终存在,不能忘却。可是,以后还会有吗?

从来不知道回乡是个问题。但是,套用一句时下的流行话,家乡最有权利这么说:“你来,我在;你不来,我也在。”还有,作为家乡那是潜意识里没有说出来的话,却被歌手生生地唱出来了:“我在这里等着你归来。”

 

从五六岁开始有了回乡的记忆。那自然是跟随父亲回去的。一清早,坐8路有轨电车赶到定海桥,摆渡过江,对面有个庆宁寺。随后坐小火车,辗转颠簸,到江镇,再换公交车,大概要傍晚才能到达南汇老家。那是记忆中的印象。现在用导航定位:祝桥镇祝东村,从家里过去35公里,开车也就一小时的路程。

 

国家经过几十年的奋斗建设,把无数人(其中有我)的回乡路,由一天变成一小时。而且,从泥土路变成柏油路、水泥路,越来越平坦,直至走高速。交通工具也越来越先进,最后是自己开的车直达门口。故乡不仅在梦中,更在现实中、眼门前。

  

改革开放之后,变化来得太快、太多,也许我们被幸福麻痹了,以为应该就是这样。然而,一旦你什么都有了,最后突然要失去家乡了,这才感到愁上心头怅惘不已。  

 

我的祖籍地祝东村7队要动迁,房子也拆得差不多了。听到这一消息,我着急了,赶紧回去。原来嘛,亲戚在,堂哥堂姐表哥表姐以及弟妹侄儿外甥一大帮人,从阿奶到老伯伯和娘娘算起,如果再往前,他们已经说不清多少代人生活在那块土地上了。现在,我又多了一种感觉,好像他们也是为我,包括和我一样离开祖籍地的人的思念而驻守在那里的。  

 

祝东村村委会是一幢二层楼的房子,在村口背靠路边。我每次回去都看见它伫在那儿,可是从来没有上去过,没事。注意到它,也是因为侄子最早的门窗厂就建在旁边,几乎挨着。1992年我进入报社,平淡人生的转折点,也是整个大时代渐入佳境的当口。

再往前,所有的关于家乡的记忆都是苦难的。从茅草棚到破烂的泥瓦房,过去家乡的印象就是萧瑟和凄凉。我父亲是在13岁那年从村子里走出来的,当时祖母我们浦东人叫阿奶的,老人家为了让他吃饱肚子再出发,到隔壁邻舍去借一碗饭,竟不可得,大家都穷,穷到吃了上顿没下顿揭不开锅的地步。这件事,自然是听老辈人讲起来的。但是,我的目力所及和亲身经历,让我对此深信不疑。我的堂姐也就是我老伯伯的独养女儿结婚,正是全国人民饥饿的三年困难时期,还没有上学的我去乡下喝喜酒,坐到台子上,现在说出来是丢人的,乡亲们竟然带着锅子,连吃带拿把桌子上的菜一扫而空。我根本就没有吃到什么,后来老伯伯看见就牵着我的手来到灶头间,让厨师盛了一碗饭,夹了一块好像红烧的走油肉,还有肉汤淘饭,美美地吃了下去。再后来,我们城里人也饿得没有吃了,几乎没有一顿心满意足的饱饭。告急,挨饿,情势危殆吧。这是我现在的文学想象。然而,真真切切的是家乡的老伯伯救急来了。有一次,他大清早从南汇祝桥乡祝东村出发,肩上挑着100斤的糠,步行一直到傍晚才赶到我家。糠是难咽的,糙得很,扎喉管。糠却是救命的。加上舟山路菜场后边的豆腐渣,只求填饱肚子根本不问什么感觉。饥饿的味道是刻骨铭心的,即使如今幸福满满也不可能挥之即去,休想。  

 

我是联系郊区的,但也没有好好地往家乡跑,那时真的忙。偶尔回去,印象深刻。那天去看娘娘,我父亲的亲妹妹,她老人家看我来了,就到老宅旁的自留地里斩甜芦粟,70多岁的她健壮有力,一刀一刀地挥砍下去,伴随着咔嚓咔嚓的声响,很快地一大捆甜芦粟绑扎完毕,让我带上车。后来娘娘看病,医生说要装心脏起搏器,我不放心,请了心内科专家再次诊断,答案是可以不装,这让晚年的娘娘免受一刀之苦。我现在最感慨的是老伯伯,他身高马大,相貌堂堂,后来到上钢三厂去打工。他是老木匠,喜欢喝酒,酒自然很次,也没什么菜,66岁就走了。如果活得长一点,他有喝不完的美酒吃不光的好菜。老伯伯的妻子长寿,80多岁骨折时,嘴里还叫着我的小名,要家里的小辈让我去。往事如烟,我还算尽到了一点孝心和责任。但终究有很多很多的遗憾无法弥补,除了老伯伯不说,还有奶妈。那天事情来得突然,亲戚指着一位老妈妈告诉我说,这是你小时候的奶妈。我一愣,以前从来没有听说过,母亲生了八个小孩,夭折了一个,她也记不清许多事了。那时我已工作,等到再去问起奶妈竟被告知:过世了。当时看见她的样子,不老,身体也好。真是世事无常,想报答一下都没机会了。

  

一切似乎都远去了。唯有思念和家乡这种情感与实体的双重关系始终存在,不能忘却。可是,以后还会有吗?这次,我匆匆地回到家乡,再一次走在了村庄里,轻松闲适的心情荡然无存。举目四望,村庄没了,代之以拆下来被高高垒起的三合土和钢筋水泥的梁,在阳光的照耀下仿佛告诉我:抓紧看一眼吧!

  

村庄没了,虽然我原本在这里就没有一分地。现在,我的心中终将空落落的连一份维系牵挂的条砖块瓦都失去了。环顾四周,些许惆怅几多茫然,酽酽的浓郁至极化解不开。只有附着在断壁残垣的草,依然不知愁滋味,绿绿的生机盎然地在风中飘舞。 

 

没有了,我的村庄会转化为虚拟的故乡,只在心里有,地图上却永远的消失了。将来导航还能不能导过去,都成了未知数。

  

哎!我就想,以后回乡是个问题了。这难道仅仅是我一个人的问题吗?

 

(本文编辑朱蕊)

 

栏目主编:伍斌 文字编辑:朱蕊 题图来源:新华社 图片编辑:苏唯
上一篇: 没有了
下一篇: 没有了
  相关文章
评论(0)
我也说两句
×
发表
最新评论
快来抢沙发吧~ 加载更多… 已显示全部内容
上海辟谣平台
上海2021年第46届世界技能大赛
上海市政府服务企业官方平台
上海对口援疆20年
举报中心
网上有害信息举报专区
关注我们
客户端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