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岁那年面临上山下乡，学校分配给我的方向是黑龙江大兴安岭。家里亲戚张罗我去浙江插队一年，次年可以上调到嘉兴市工作。我犹豫再三，最后在区里上山下乡办公室选择了黄山脚下的牧场作为归宿。

后来，黄山就是伴随着我的身份。回到上海、到大学里培训或借调到农场局工作，熟人都会介绍我是黄山来的山里人。

皖南山区的牧场地处徽州府的东北，进城步行一个多小时，去黄山坐车也是一个多小时。当年的路逶迤曲折，爬山转弯得经历几度风险。很多知青都没去过黄山，我则是插队第一年就攀登黄山。

初见黄山有种震撼，青黛色的山石高耸入云端。那迎客松、云海简直如入人间仙境，坐在西海排云亭俯瞰云海舒卷的变幻思绪万千，整个灵魂被大自然吞噬。黄山的神工鬼斧让你感到人类的渺小，个人的困苦烦恼就像云的沉浮，虚无缥缈。
当年，没有身份证，在黄山宾馆入住不用登记。早晨4点多人声鼎沸，游客熙熙攘攘，人们急着上山。离开宾馆时，记得有同事顺走一个茶杯，上有迎客松图案和“黄山宾馆”字样；隔壁房间的知青则干脆将宾馆的毛格被面卸下装进马桶包里——人穷志短就像“土匪进山”，这一幕现在不堪回首。

“我见青山多妩媚”，黄山的美就在云海、山崖、冬天的雪景和日出。第一次去黄山，和我们同路的是一位在北京国家体委工作的中年男士，他孤独一人从北京赶来，路上花费了3天半时间。坐在西海排云亭俯瞰云海，他很羡慕我们离黄山近，说没事就能过来坐坐，享受到这世上第一等的景观。中午吃饭，他喝汤时眼看碗里一只大蝇子，却因来不及打住，误吞了下去，逗得大家一路上笑声不断。他说的京话，在我们听来就像黄山美景的画外音，句句动听，至今难忘。黄山有72峰，天机独运，千仞峥嵘的独立，谁也不待见谁。当地人说，游黄山要特别注意安全，每年山崖上都要掉下去几位游客。有一年，农场几位知青被公安请去问询，原因是他们将在黄山山崖边捡到一架照相机归为己有，并拍完相机中剩余的胶片，送到照相馆冲洗。警方调查显示，这架相机原属于一对男女，他们在黄山悬崖边自拍合影，女士先站好，男士按下自拍就匆忙站过去，可能动作太大没站稳，第一反应是拉了下女士，结果，两人摇晃几下跌落万丈深渊……那一瞬间恰好被相机拍下。照相馆洗片发现了这一情况，于是一幕人生悲剧被揭示出来。

公元1976年元旦，我和另一位知青又一次来到黄山。一场多年罕见的大雪把黄山装扮得千里冰封，黄山72座山峰就剩我俩身影。我们在雪地上看见豺狼的踪迹，于是拿着木棍，一是当手杖，二来遇上野兽可以抵挡自卫。大雪天，缓步前行，一路上观景呐喊，声音在山崖里久久回荡。大半天后，我们才抵达玉屏楼宾馆。入住已是晚饭时分，在烛光餐厅里见到两位上海来的女士，寒暄几句后便各自回到自己房间。次日一早，两位女士不辞而别，我让估计她们打道回府了——在茫茫大雪的黄山里，城里人不敢久留。我和同伴一路行来不见人影，黄山白茫茫一片，杭州西湖有断桥残雪，黄山雪景则到处是断崖、断路、断桥，我们像恍惚来到了青藏高原，深一脚浅一脚地摸索前行……

35年后，我又到过黄山。黄山有索道了，可以不用长途费力攀登了。年纪大了，爬点山路，还真是气喘腿酸。再一次登山，难以忘怀的是看日出的情形，仰望烈日下这一方水汽凝而为云，那一朵云彩化而为羽翼、为白衣、为苍狗，我惊叹自然的伟力，也感慨岁月的神奇。

（本文编辑朱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