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梵高去世130周年:梵高的眼泪(三)

海外惊奇 2020-04-01 18:50
来源:上观新闻 作者:周励
在这段时期,“疯子”梵高承受着难以置信的精神巨创,毅力顽强地画医院、星空、河畔与鸢尾花,直到1890年5月在提奥建议下去巴黎北部瓦兹河畔的奧維尔小镇接受保罗·加歇医生的医治。70天后梵高被一颗子弹击中,倒在他热爱的金色麦田里。

被后人称为后印象派三巨头(梵高、高更、塞尚)的高更是在1888年10月23日抵达阿尔勒的,一下火车咖啡店老板就立刻认出了他。因为梵高早就拿着高更的画像到处宣传了,他已是镇上名人。但他不像梵高那样单纯,高更不仅疾病缠身,且穷困潦倒一文不名。当他收到了梵高寄的邀请信和附加的50法郎路费,心中暗喜,很快于11月搬进了他们的黃房子, 12月二人前往蒙彼利埃参观藏有库尔贝和德拉克洛瓦《自由引导法国前进》法布尔博物馆,善良的梵高对清贫如洗的高更照顾有加。

普罗旺斯向日葵田野

但好景不长,由于高更为人刻薄,轻蔑梵高,每当梵高跟高更讨论拉斐尔、英格尔或德加的作品时,高更总是火冒三丈,粗鲁厌烦。高更认为艺术应当从印象与意念出发, 梵高则认为应当以情感实物和社会人物譬如农民为起点。圣诞夜前夕的12月23日,傲慢的高更再次向梵高发难,后者一心期待能与他过一个愉快的圣诞节,然后一起推进由提奥资助的《南方画室》计划,但高更一如既往盛气凌人,一言不合即粗暴推搡弱小的梵高,威胁“我马上要离开这个鬼地方!”,“不要再缠着我了!” 直到一年半后梵高死去,高更在众目睽睽下才承认那天“充满了肢体暴力”,却在自传《此前此后》中甩锅梵高,栽赃他“拿着剃刀从背后走来”。

这位法国冷血证券商将厚道单纯的梵高给硬生生地逼疯了!做过矿井牧师并把自己一切钱物都送给贫穷矿工的梵高,绝对不会伤害别人,即使万般绝望最后只会伤害自己。 在这场完全不均衡、不对等的争吵中,高更摔门而去,丧失了理智的梵高望着他的决绝背影,颤抖地举起剃刀割下了自己的半个左耳!

这片流淌着猩红鲜血的耳朵,似乎预示了死神翅膀已向他迎面扑来。梵高祈求上帝:“请再给一点时间!让我再画些画吧!”

害怕重陷孤独的梵高割耳之后在医院里要求见高更一面,恳求他不要离开, 但高更拒绝了梵高的要求,他对巴黎赶来满面惊慌的提奥说:“如果你哥哥要见我,就讲我回巴黎了。” 随后高更立即离开了阿尔勒, 他沿路没有忘记告诉阿尔勒小镇所有的居民“梵高是一个疯子, 他把耳朵割了”,致使30多名小镇居民联合给镇长写信, 要求阿尔勒镇政府驱赶这个“疯子。”

1889年1月7日梵高康复返回黄房子,但在30名镇民的联署压力下,警察强行将梵高再次安置于医院。又过了两个月梵高才离开伤心的阿尔勒入住圣雷米的精神病院。在这段时期,“疯子”梵高承受着难以置信的精神巨创,毅力顽强地画医院、星空、河畔与鸢尾花,直到1890年5月在提奥建议下去巴黎北部瓦兹河畔的奧維尔小镇接受保罗·加歇医生的医治。70天后梵高被一颗子弹击中,倒在他热爱的金色麦田里。

普罗旺斯薰衣草田野

1934年美国作者欧文·斯通撰写的《渴望生活——梵高传》几乎是世界上所有梵高迷的圣经,1953年梵高诞生100周年之际, 被好莱坞改为电影《梵高传》搬上银幕, 轰动全球。但也许是斯通太年轻太匆忙,没在奥维尔作细心的田野调查, 或许因为奥维尔小镇像马克吐温小说《败坏了名誉的赫德莱堡》 那样, 居民们虽然没有像阿尔勒居民那样为他们驱赶虐待梵高向全世界表示道歉, 但其中许多人的素质符合马克·吐温的辛辣嘲讽:“ 呃——快去悔过自新吧——你会因此入地狱或赫德莱堡——希望你努力争取,还是入地狱为妙。”

总之梵高之死不像书中描写的死于《田野群鸦》的麦田,归根结底, 画家是突然死于属于地狱的奥维尔镇小混混居民之手,他们比驱赶梵高的阿勒尔居民又高出了一个邪恶等级。

作者在普罗旺斯薰衣草田野

最近阅读了由哈佛学者、普利策奖得主史蒂文·奈非与格雷戈里·怀特·史密斯花费10年合著的《梵高传》(2015出版),书中生动描述梵高死于富家少年萨克里顿兄弟的恶作剧误杀。其重要根据是梵高死后66年的1956年,也就是好莱坞电影《梵高传》上映之后,82岁的法国人雷内·萨克里顿站了出来,不同于许多其他证人,雷内是在梵高死后并成名很久之后,才畏畏缩缩第一次作出陈述。梵高死的那年,他16岁,是巴黎最著名的公德赛中学学生,身为有钱药剂师的儿子,他和哥哥加斯顿每年夏天都会到奥威尔镇的瓦兹河畔,在父亲的别墅旁垂钓打猎。雷内有一把老式380口径手枪,他一般都放在自己的帆布背包里。据雷内所说,这把枪是梵高居住的拉乌客栈老板古斯塔夫·拉乌卖给他的(拉乌老板的女儿称是爸爸借给梵高打麦田乌鸦的)。不论谁手里拿着这把手枪,下面的场景是我在奥维尔探访时获得的印象, 这场悲剧呈现了曾是矿区牧师的梵高善良的特质与真挚的“悲伤和绝望”。

罗纳河的星光

梵高深知隐忍与宽恕的定义,除了绘画他与世无争, 见到不良少年总是躲避。根据小镇后人回忆,自从人们看到梵高残缺的左耳并知道他曾住精神病院,常有不良少年跟踪其后扔小石头欺负, 他们瞧着梵高天不亮就背着一大捆画布和颜料奔向田野,回来时眼里燃烧着晚霞,“他是个魔鬼,是个红头发蓝眼睛的疯子”,镇民们常在他身后交头接耳,满怀蔑视。

1890年7月27日下午,37岁的梵高和往常一样背着画架上路,遇到公子哥儿雷内和哥哥加斯顿,有“西部牛仔”外号的雷内先是恶作剧地撞倒梵高的画架,然后假装表示愧疚,向孤独的梵高伸出热情手掌,雷内曾带领男孩们在梵高的咖啡里撒盐,画具箱里放蛇,几次吓得梵高几乎昏倒,哥哥加斯顿不像弟弟那么捣蛋, 他有时为穷愁潦倒的梵高支付咖啡馆的小账单,还褒奖他的画,这让善良的梵高铭记在心。

此时小混混雷内一边哈哈大笑, 一边一个巴掌将梵高打倒在地上,又弯腰去摸自己口袋里(或者梵高口袋,不重要)那支房东的左轮小手枪,当雷内得意洋洋摆弄时枪膛突然走火,子弹射入刚爬起来的梵高左下腹部,鲜血喷涌,梵高气得满脸通红捂着伤口痛苦呻吟,雷内一看大事不好,连忙跪下恳求梵高不要把他送上谋杀案法庭。

本已感到走投无路、生不如死的梵高鄙视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吭声,然后痛苦踉跄挣扎着走回拉乌客栈——2019年夏天,我在这条梵高最后的路上走了近十次, 因为这里距梵高墓地仅200米之遥, 但回到拉乌客栈却挺远, 不仅要经过奥维尔公墓、奥维尔教堂和开满野花的麦田大道,还要上上下下走许多坡式石阶楼梯,我气喘吁吁, 因为答应了拉乌客栈的梵高故居礼品店我一定在五点半赶回去取我购买寄放的书籍。

作者在罗纳河

在墓地和乌鸦麦田漫步多时的我突然发现时间已晚,我一边小跑,路过加歇医生故居和大教堂,一边望着幻觉里那个枪杀梵高的绝恶少年的背影, 七月炽烈阳光下我跑得满头大汗,二十分钟一霎而过,这正是梵高自杀的7月底,从麦田到拉乌客栈,也正是梵高中弹后捂着伤口踉跄挣扎回家的路,我正为自己重走了梵高的最后足迹感到激动时,脑海闪过一个念头:“不!不可能,这条路太长了!他不可能完成!梵高受了重伤,奄奄一息,一定会倒下晕厥的!这不是梵高最后的足迹! ”

梵高博物馆展出疑似梵高自杀用的手枪,拍卖6.25万欧元

我在两本《梵高传》里看到两个不同版本的“枪杀或自杀现场”,最流行也是最浪漫的“麦田终极小道”我走了几趟,最后准时赶到了拉乌客栈梵高礼品店,白里透红的法国女服务生对我笑着嚷嚷:“过2分钟我们就关门了!以为你不要东西了!总算按时回来了!”我一边气喘吁吁一边讲:“累死了!从麦田到这里的崎岖小路真是漫漫无际啊!我拼命跑还花了15分钟!我敢保证梵高不是在乌鸦麦田里自杀的, 他怎么可能带着重伤一路跑回这里?”

客栈女生讲她本人也相信梵高是在通往夏彭瓦尔村的僻静小道而不是在乌鸦麦田里被雷内枪杀的,大家好像都认定了雷内枪杀导致梵高死亡!我取了纪念礼品和书籍调头去找与麦田相反方向的通往夏彭瓦尔村的小路,据两位目击者说看到梵高在这里捂着肚子摇摇晃晃步履不稳,这里距拉乌客栈很近,两旁是带着围墙的农场,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梵高在挨了枪弹后还可蹒跚摇晃走回拉乌客栈,即使是从布歇街农场到旅店这一段相对平坦的半英里路程,每走一步疼痛会更为剧烈,但从那片乌鸦麦田走整整一英里崎岖小路走回客栈几乎不可能。

警察按照梵高的自述搜查了麦田,既没有枪支也没有画架和散落的颜料,连一滴血迹都没有。警方询问梵高,你是不是想要自杀?他回答:“我认为是这样的。”接着梵高请警察“不要指控任何人,是我自己想要自杀的。”床榻上生命燃尽的梵高强调自己“在乌鸦麦田自杀”,是为保护雷内兄弟免于麻烦。

(本文编辑朱蕊  内文图片由作者提供)

栏目主编:顾泳 文字编辑:顾泳 题图来源:新华社 图片编辑:项建英
题图:法国巴黎德鲁奥拍卖行展示的据信梵高用来自杀的手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