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纽约时报》刊载,同船5岁的意大利女孩达娅娜·阿洛迪是 “歌诗达协和号”船难中最年轻的遇难者,1月13日晚她和她的父亲威廉·阿洛迪正在睡觉,他们和我一样也相信了船长的广播讲话,安心歇息,惊醒时已大难临头!一个月后,他们的遗体才被找到。
我后来还从《华尔街日报》得知,同船的拉塞尔·雷贝罗,一位来自印度的餐厅服务生,在那个决定命运的夜晚,他因发烧在自己的房间内休息,灾难发生时,拉塞尔正在睡觉,当他醒来时,水已经淹到他的船舱床下。他是最后一位在 “歌诗达协和号”发现的遇难者。他的遗体在邮轮沉没三年之后才被发现。
如果不是妹妹与我在一起, 如果不是我妹妹硬拉起我呼喊逃命,疲倦至极深睡眠的我,或许与达娅娜、拉塞尔遭遇同样的悲惨厄运。
那晚在睡梦中, 我突然被妹妹急促叫醒:“快起来! 我们的船要沉了!”
“你怎么知道?”我懵懵懂懂边穿衣服边问妹妹,哪想到由于船体严重倾斜,我竟然从床上滑到地上,双腿猛撞到化妆台,顿起一片淤青, 这时我也彻底清醒了。妹妹拉我跑到大露台,在我入睡时,她这位清华理科女生一直在观测船体动态,“我们的船完全倾斜了!刚才那个轰隆巨响一定是发生了撞裂, 根本不是电器故障。周励,船长在骗我们! 你看,不少人穿着救生衣向下逃呢! 我们赶紧逃吧! 你知道救生艇在哪一层楼吗?”
“好,我们立即去三、四楼甲板,要带上电脑和相机!”
“不, 除了手机和钱包什么都也不要带!让行李沉入大海吧!逃命要紧!我们必须立即离开这里!”
“为什么这么安静? 为什么电话没人接?为什么船长不广播?”我一边在九楼露台观测,一边问妹妹。此时船体像正在缓缓翻身的大白鲸,但一切非常安静,乘客们似乎都沉醉梦乡。
我和妹妹从衣柜取出橘色救生衣穿上,沿着楼梯往下跑。一路用力拉着扶手, 因为船体不平衡,很容易摔倒。这时大约是晚上10点10分,奇怪的是从九楼一路往下竟然没遇到一个人。由于没进行防火演习我没任何地点的概念,到了四楼我用力推开走廊大铁门, 发现已经有人在安静排队等待登救生船。人不多,秩序很好。没人讲话。
不久一位欧洲中年妇女推着她父亲的轮椅呼叫着冲进视野,在登救生艇时轮椅被卡在跨栏上, 她请求帮忙, 我和另一位游客将轮椅里的老人抬举起来, 最后顺利进入救生艇。不久我妹妹和游客们包括邮轮服务员都先后跳进了救生艇。其惊险和泰坦尼克电影镜头一样,但没见争先拥后的恐慌,有善良关爱的互助。
上了救生艇我立即问一位正拉缆绳的印度领班:“请告诉我!快告诉我!船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激愤的语气与《魂断威尼斯》中满腹疑惑的音乐家一样)
印度领班的回答让我大吃一惊。
原来我们在9点开始的晚宴上大谈《威尼斯之死》时,《魂断歌诗达》的悲剧已拉开帷幕。21时15分游轮开始偏离航线,根据以后的法庭审讯纪录,26岁的东欧摩尔多瓦女子朵米妮卡·切莫坦出庭作证,她不但承认自己和船长斯凯蒂诺的情人关系,还透露事发当晚她受邀登船和船长共进晚餐。她曾是女舞蹈演员,2011年底入职歌诗达邮轮歌舞团,并和已婚的斯凯蒂诺“坠入情网”。那天她与比他年长26岁的船长幽会,热烈缠绵之后,船长一边驾驶一边搂着她的细腰说:
“宝贝儿,我要带着你向家乡的父老乡亲鸣笛致敬!他们都在向我招手呢! 每当此时, 我感到自己像是一位海上霸王!”
一心一意想在小女友跟前显摆的船长,想向吉利奥岛进行匪夷所思的“致敬”,此刻他酒醉般的利令智昏,忙着向美女情妇炫耀,他哈哈大笑加速马力, 21时30分——当时我正在浴室洗澡,晚宴还没有结束,这位毫无职业尊严感的冒失情郎,居然硬生生地将游轮撞在了吉利奥岛的礁石上!
随着巨响船体被撕扯出七十米长的巨大裂口,海水哗哗涌入,船体顷刻失衡,柴油发电机组爆炸导致船舶失去动力,造成引擎和操舵系统出现问题,电力时断时续。朵米妮卡在法庭坦承,触礁发生后,她跑到斯凯蒂诺的私人房间把身上的晚宴服装换成了便装,还带出他的一台笔记本电脑。斯凯蒂诺让她“照顾好自己”,接着船长发表了那篇臭名昭著的广播讲话,他向4000多名游客和船员公开撒谎,信誓旦旦称“一切皆在掌控之中, 情况良好, 请安心睡觉。“
试想, 如果此时船长立即组织救援,敲开每个客房、唤醒每位客人,有序登上救生艇,怎么可能发生后来的32人死亡惨剧呢?!
和《魂断威尼斯》瘟疫中当政者的无耻欺骗与遮遮掩掩一样;这是一个百年不变的定律:隐瞒+谎言=喷射火焰的机关枪!
船长斯凯蒂诺Francesco Schettino最后判刑16年牢狱, 许多死者家属在法院外示威, 认为太轻, 要求法官和陪审团判他死刑。
21时50分:船身开始严重倾斜,我妹妹那时叫醒我,可船长依然没有发布逃生指令。
22时10分:船长仍然在隐瞒撒谎。他当然明白自己闯下了滔天大祸,但他愚昧地以拖延和掩盖来自欺欺人。他将原先开往大海的残破游轮调头,企图开到岸边下客,但倾斜的邮轮马达失去动力, 他居然还在犹豫不决。我们侥幸地登上了最早自发的第二艘救生艇; 媒体称之为“深感危机的船员与游客们因不满船长的欺骗怠懈, 自行发起了第一拨自救。”
22时50分,第一艘救生艇抵达吉利奥岛。
22时58分,我们的第二艘救生艇抵达吉利奥岛。
下了救生艇,我第一个念头是要回去取我的手提电脑和照相机以及《白鲸记》《魂断威尼斯》两本书,特别是电脑里有许多重要资料。我看到倾斜的船顶我那九层楼客房的灯还亮着,“我要取回我的电脑!”我对保安员讲,打算跳进那艘清空待返的救生艇:“让我回去吧!我取了电脑就回来!”
写到这里我想起哈佛大学图书馆前厅的一座纪念碑,上面刻着:“哈里.威德纳, 1907年哈佛毕业。卒于1912年4月15日海难中,肇因于沉没之轮——泰坦尼克号。”据说时年27岁的哈里取了一本心爱藏书交给登上救生艇的母亲和女仆,嘱托母亲把他的3000多本藏书全部捐给母校哈佛大学,然后他和父亲——一位顶级费城银行家从容地面对死亡。
当母亲痛哭流涕地望着儿子和丈夫随着泰坦尼克号开裂沉入海底,肝肠寸断的她决心以儿子名义捐一座图书馆赠给哈佛。在歌诗达翻船大难不死之后,热情的波士顿朋友扬邀约我去哈佛大学看望她正在读化学博士的儿子,聪慧幽默的儿子立即把我们带到这个宏伟的图书馆前,他讲:“阿姨,这与你的歌诗达——泰坦尼克号历险有关!”
救生艇保安员制止了我重返大船取书取电脑,我们的珍贵物品包括护照衣物首饰全部沉入大海。在吉利奥岛的避难小教堂里, 我看到不少邮轮服务员坐在冰冷的地上, 有一位晚宴上为客人拍照的意大利女服务生, 此时和她的同事沮丧地坐在教堂地板上,手捧着相机,我拍下了这个镜头。
22时30分船长最终发布弃船指令,因船体一侧淹没,后来的录像显示船上的恐慌演变成大规模的混乱,惊慌失措的人们为了抢先登艇拥挤作一团,有不少乘客出于对游轮沉没的恐惧,自行跳船逃生,一名70多岁的男性乘客,因跳入冰冷的水中突发心脏病,不幸身亡。船长出自可耻的自身利益和愚蠢计划,一再隐瞒真相,结果耽误了宝贵的逃生时间!23时40分船长斯凯蒂诺径自弃船逃到岸上。
14日凌晨1时30分救援人员发现了3名遇难者遗体。
(本文编辑朱蕊 图片由作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