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店被封门:城市“断舍离”中,有什么是该被“赦免”的吗

前沿风 2016-08-03 16:57
来源:上观新闻 作者:舒抒
讨论书店要不要拆、为什么拆、能不能不拆,说明上海的市民素质中有文化情节,这是一件好事。

7月末一个炎热的午后,在上海音乐学院就读的韩国留学生Kon熟门熟路地走进学校附近复兴中路上的一条小弄堂。

 

她需要找一本李斯特的钢琴谱,而寻找琴谱的目的地,则是弄堂里一处不起眼的灶披间。门口灯箱上,写着“元龙音乐书谱”;灶披间狭长通道的尽头,墙上印着贝多芬头像的海报仿若暗号,告诉人们这里有一家书店。

元龙书店的新”大门“。

6月30日,在衡复历史风貌区道路整治中,元龙音乐书店因店面属违章搭建,位于复兴中路上的大门被拆除,并用水泥墙封存。在一篇报道中,书店老板汤元龙的夫人王务荆的一句“拆什么都不能拆书店”,戳到了很多人,尤其是文艺青年们的心。

 

质疑声随之而来。比较直白的反对意见包括,“我们不需要这样的城市更新。”

 

在上海社会科学院哲学研究所研究院陈忠看来,这是一个典型的有关城市伦理的争论。而争论的产生,恰恰说明人们对城市保护的关切与思考,更胜以往。

 


规范有序的城市文化,遭遇考验


“讨论书店要不要拆、为什么拆、能不能不拆,说明上海的市民素质中有文化情节,这是一件好事。”

 

在接受解放日报·上海观察记者专访时,陈忠表示,若从法律角度判定书店是违建,那必须首先尊重法律,尊重法治社会,尤其对上海来说,规范、有序是上海市民文化的精髓。但他同时表示,上海的城市管理中也需要增加灵活和弹性。这其中,城市规划和城市执法的弹性空间最难掌握,考验着管理者的智慧。

上世纪90年代,“破墙开店”一度风行,元龙书店正是音乐学院鼓励“以房养学”的产物。书店所在的复兴中路1350弄19号101室,所有权属上海音乐学院所有。1993年,书店申请破墙开店获得批准后,得到了复兴中路1348号这个门牌号和临时经营许可。于是,汤元龙家的天井经过改建,成为如今的元龙书店。

 

然而,随着所有权的变更和相关法律的细化,天井不再是合法的经营场所,由于经营场地属于违建,原有的经营执照也出现问题。这一系列的不合理,根据书店所在湖南街道相关负责人所述,一方面是因为书店在获得音乐学院转让的产权后,未及时更新营业执照,另一方面确实说明此前的管理相对比较松。

 


政府动不动真格,百姓看在眼里


 

建国西路。 图片来源:徐汇区天平街道

事实上,政府自己的违建也遇到了同样的问题。天平街道办事处负责人告诉解放日报·上海观察记者,建国西路645号和655号之间,原本有一处非机动车停车棚,占地200多平方米,过去十几年都是徐汇区司法局的职工停车位。但因确实属于违建,今年4月12日风貌区启动环境综合治理后,该停车棚在今年5月前被彻底拆除了。

 

值得一提的是,看到政府先拆了自己的违建,周边五金店、馒头店等违建、无证经营的个体户都对街道说“愿意搬走”。“这说明政府动真格,老百姓还是会认可。”

 

“法律法规变化,更考验现代政府的管理智慧。”陈忠表示,上海作为移民城市,从开埠时延续至今的城市内涵,就是让初来乍到的人能够白手起家。而许多从微小的生意发展起来的新业态,一开始都会面临灰色地带。除了经营者自身的自觉,还需要政府在管理中加入巧劲。这种管理的弹性,则需要通过不断试错,才能积累相应的智慧。

陈忠所说的管理弹性,在元龙书店的案例中也存在。

 

解放日报·上海观察记者从负责此次拆违工作的徐汇区湖南街道办事处了解到,目前街道正在与上海市工商管理局徐汇分局协调,对元龙书店的经营执照进行变更认证。目前,书店仍在经营,老客人通过复兴中路沿途的箭头标示,就能从书店原址按图索骥,找到位于上音小区内的书店后门。

 

“在依法依规办事的前提下,我们也希望尽可能地人性化处理类似情况。”街道负责人表示。

 


风貌区保护听起来很复古,实则是现代概念


 

“风貌区保护听起来很复古,其实是一个很现代的概念。”陈忠认为,现阶段人们开始关注城市保护,原因有二。其一,中国城市文明发展到了一个新阶段,人们对城市的认知开始重新定义。

英国伦敦街头。

二十世纪美国著名社会哲学家刘易斯·芒福德在《城市文化》(Culture of Cities)一书中就曾指出,城市的首要功能是展示人性和文化成就,是保存文化的容器,是人类文明演变史的博物馆。这也是为什么,最早提出文化保护的都是发达国家和世界性都市。1967年,英国便颁布了《街区保护法》(Civic Amenities Act 1967)作为城市规划的保护制度,对街区建筑、绿化、公共设施乃至垃圾桶的设置都做出规定。

 

“但是,我们现在对城市的认知,更多地还是经济因素在推动。”

 

另一个更为重要的原因,是人们发现,城市经济发展到一定程度,需要新的增长动力。因此,发展消费经济、旅游经济的需求,使人们意识到保留城市的独特性原来如此重要──城市若千篇一律,便没有竞争力。

苏州沧浪区十全街。 图片来源:新华网

陈忠以上海近邻苏州为例,这座气质独特的江南水乡一直是工商业者的福地。上世纪90年代,苏州的十全街两侧有不少经营刺绣生意的店铺;2000年以后,刺绣生意逐渐被餐饮取代,十全街变成了酒吧街;2010年后至今,玉器生意又逐步取代了餐饮。但是,无论以何种业态示人,十全街的人气始终不减。“说明城市业态的变化与需求有非常直接的关系。”

 

同理,陈忠认为,上海的历史风貌区之所以有如今鲜明的特点,一是当年公共租界、法租界、老城厢等不同区域的规划,构建了上海城市风貌的基础,另一方面,来自商人、生产者和市民的驱动,造就了上海以市民社会为主的城市气质。其中,工商文化对城市形态的影响尤为显著。“从某种程度上,天井封顶、破墙开店,也曾经是市民智慧的一种体现。”

 

“现有的街区保护依旧有计划色彩,其实应该多去思考如何与市场经济结合。”陈忠表示,上海是最适合探索城市规划与市场驱动相结合来进行街区保护的城市。“风貌区不能发展单一业态,也不应是纯粹的生活区。”只有让市场参与,历史风貌区才能体现上海的“有序包容”,让今天的城市,成为昨天“有机的延续”。

 


尊重每一段历史,但不要被束缚


 

今年2月颁布的《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进一步加强城市规划建设管理工作的若干意见》明确指出。未来五年左右,国家将完成所有城市历史文化街区划定和历史建筑确定,有序实施城市修补和有机更新,解决老城区环境品质下降、空间秩序混乱、历史文化遗产损毁等问题。

武康大楼(原诺曼底公寓)  图片来源:徐汇区湖南街道

延续历史文脉、展现城市风貌,首要任务是搞明白,风貌区保护究竟要保护什么。

 

“风貌区保护其实是风貌区建设问题。”陈忠告诉解放日报·上海观察记者,在原有基础上,建构一个有活力、有历史特点的街区,应该是上海历史风貌区保护为之奋斗的方向。

 

他表示,街区保护的目的是为现在和未来的人留下城市能够发挥的作用。如果一座街区无法发挥任何作用,那就根本不具备保留的意义。街区的作用,必须随着城市的需求不断更新,有需求的城市才会有活力,而城市发展的活力,究其根本,就在于城市更新的能力。

武康大楼二楼的小花园平台。   图片来源:徐汇区湖南街道

“如果城市失去更新能力,很快就会变为死城。”上海面临的问题是,如何不让历史成为城市的负担。

 

陈忠表示,每一个时代,城市中都会产生这个时代特有的建筑,像工人新村,即使外观不够精致,但也代表了一个时代,同样具有被保护的价值。“上海整座城市都应该被保护,因为每一层城市肌理中都有一段历史。”

 

但,在城市保护中,也应该保留试错的空间,如同“断舍离”的过程中,总有不小心丢错又捡回来的物品,老百姓也应该对政府有所宽容。城市的活力在于异质性,差异的来源在于变化,而变化就意味着不可预知。因此,没有一项规划能完全预测城市未来发展的全貌,规划只能在不断实践、试错中得以完善,让尽可能多的人感到满意。

 

“只有更多的包容,城市才会有更加合理、可持续地发展。”

 


题图来源:徐汇区湖南街道 本文图片除标注外均:舒抒 摄  本文编辑:舒抒 (编辑邮箱:jfshquxian@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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