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观
2019-01-24 19:19
很少有哪一对国家关系像法国和德国关系这样在过去的百年中历经了戏剧性的起伏变化，从世仇走向和解与合作，而今又要从合作迈向融合。
当法德两国政府领导人1月22日在德法边界的欧洲古城亚琛签署新的友好条约时，观察家们形容这是具有历史意义的一刻，协议不仅意味着两国要加强国与国之间常规的合作关系，还展示出它们立志“大胆地往前走”，不仅要合作，还要融合，试图在受“美国优先”激发下国际关系日益走向民族主义的全球大潮中逆势而动，在两国间推行“超国家的”政府构建和社会一体化。马克龙和默克尔希望籍此带领欧盟内聚力量，抵抗民族主义和民粹力量“对现行制度的进攻”，外御威胁，给欧盟民众安全防卫的保护伞。方向也许是对的，甚至堪称是国与国关系的制度创新，但道路却是曲折的，关键在于心有余，力是不是足。
可以看到，法德两国走到今天这一步，也是无奈之举，用心良苦。在国际上，欧盟自认为正在遭受传统安全盟主美国遗弃，承受着来自俄罗斯的地缘安全威胁，中国经济和制度挑战以及域外难民的冲击，外来压力和挑战空前。这样的局面迫切需要欧洲团结起来，一致应对。不幸的是欧洲一体化进程一再受阻，英国“脱欧”更是持续煎熬着欧洲人的信心，各成员国国内也深陷传统政治危机，多数自顾不暇，欧洲整体团结与协同变得越来越艰难。法国和德国是欧洲共同政治的创始者、领导者、推动者，并受益其中，自然不愿看到欧洲一体化运动失势失败。两国领导人一再试图振兴欧盟，但近年来不仅收效甚微，反而面临着日趋分化分裂的局面。无奈之下，两国重拾“核心欧洲”套路，要统一欧洲先统一德法，以构建两国在政治安全、经济社会、制度组织等多领域的“共同空间”，为欧洲一体化再起步提供榜样和动力，承担起行动者的领导角色。
还要注意到，欧盟各国对法德的领导意图和作用既有期待又有忌惮。毕竟在多个成员国眼中，法德是盟中老大，很容易店大欺人。德国曾强力推行各国分摊难民的做法就使各国愤愤不平，怨德情绪相当普遍。对法国，各国担忧的是源自巴黎的“黄背心”运动正在欧洲蔓延，法国不能度己又何以度人呢。况且，法德强化自身融合很容易被解读为对欧盟一体化失去信心，是在以行动表达疑欧的政治取向。出席1月22日《亚琛条约》签字仪式的欧洲理事会主席图斯克就在致辞中当众告诫马克龙和默克尔：“作为坚定的欧洲人，我告诫你们不要怀疑欧洲”。
法德领导需要清醒的是，精英主导的政治构建需要民众广泛认可和参与的社会构建。隆重签署《亚琛条约》的大厅外是熙熙攘攘的民众，他们有人身着黄背心高举“要公平”、“降房租”的标语，对生活中的遭遇表达不满，也有人打着“马克龙下台”的标语，表达对政治精英不顾社会现实的愤怒。欧盟的缔造者们早就意识到，欧盟不应仅仅是一项“政治工程”，还应是“民众的欧洲”，“没有民众的合力，再好的理念也一无是处”。政治阶层的一厢情愿或许是欧盟一体化进程近年来举步维艰的主要原因，这使精英们驾驶的欧洲列车越来越远离民众。默克尔和马克龙应该是意识到了这一问题，在短暂的签字仪式之后，他们走向民众，与青年学生和市民进行了长时间对话，回答他们的问题。应该说这是接地气的一步，但民众在乎的不仅仅是你如何回答问题，最终在乎的是你如何解决问题。
时代发生了巨大变化，德法选择在查理曼帝国时期的一个都城亚琛签署两国友好条约，寓意深远，也让人联想到“帝国梦想”。法国和德国恰恰覆盖了往昔那个欧洲帝国的主要空间。查理曼的武功建立起统一的帝国，主导着欧洲的那段历史。如今已经不再是武功的时代，至少对欧洲如此，对法德也如此。这是个考验文功的时代。也正如马克龙所言，“欧洲不是帝国梦”，“欧洲不需要霸主”，这表明法德融合不追求欧洲霸权。话是这么说，但要让欧洲人相信这一点，还需要具体行动，需要法德实实在在的榜样行动。默克尔说得更具体些：“我们要不断地更好地相互了解，不仅仅是语言方面，还包括精神方面和组织方面”。《亚琛条约》对此做出了系列安排，除了加强两国在外交和安全政策深度机制性协作与融合外，也对两国社会和民众的一体化确定了实质的措施，诸如相互承认中学毕业文凭，设立两国“二元”大学课程等，看得出，法德加大了两国社会制度共建的力度。这应该是朝着法德和欧洲社会构建的正确选择。
（作者为上海外国语大学学者，本文仅代表个人观点。编辑邮箱：ylq@jfdaily.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