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年前，我和先生刚到美国时，我们和另外一家同样来自中国的三口之家合住在一套两居室里。这套两居室所在的公寓楼是老楼，每套房子里只有一个卫生间，所以房租便宜，来排队租房的人趋之若鹜，通常要等一年才能排上，而且几乎都是中国留学生，所以，这里被戏称为“校园里的唐人街”。

那个年代，出国留学的人中很少有“富二代”和“官二代”，都是考托福GRE自费留学的一介书生，个个囊中羞涩，一旦租上房子，家家都要当一把“二房东”，至少把一间卧室租出去，即使租住一室一厅的人家，也要把客厅租出去。

我们住的是一套两室一厅里的一间卧室，房东夫妻俩带一个8岁的女儿住在另一间卧室。我们两家，5口人，合用一个卫生间一个厨房，上厕所要排队，做饭要排队。天气再热，也从头到脚捂得严严实实的。当时我在餐馆打工，每天都是深夜才回来，为了不吵孩子睡觉,连澡也不敢洗，带着一身油烟污秽上床。

卧室里，客厅里，尽是路边捡来的东西，我们的床垫是捡来的，一个只有声音没有影像的电视也是捡来的，还有一个小冰箱,居然也是捡来的。

一年以后，我们终于租上房子，在搬出旧居搬进新居之间，有一个月的时间差，这一个月里我们就在一个朋友家的客厅里凑合了，我睡沙发，老公睡地板。搬进新居后，我们也当上了“二房东” ，房客是个小伙子。在选择房客时，我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最抢手的是单身男子，最“不受欢迎”的是年轻的单身女子。很多房东太太一看对方是个风华正茂的女子，就毫不犹豫地回绝。要问我吗，自然也是如此，原因呢？呵呵，不言自明。

又过了一年，我先生转学到一所更好的大学，我们是开车去的。全部的家当，一辆小丰田凯美瑞就装下了。去之前和那里的中国同学会主席联系了一下，在他的热情邀请下，我们到那里的最初两晚就在他家客厅的地板上将就睡了。这样做，完全是因为当时经济拮据，如果是现在，我们会毫不犹豫地住旅馆。

那两天，为了不招人家讨厌，一大早天还没亮，我和先生就悄悄起床，蹑手蹑脚地出门，在外边大街上逛，累了就在麦当劳里坐坐，饿了就吃从商店买的过期降价面包，渴了就向服务员要个纸杯，去接不花钱的自来水喝，一直到很晚才回去。就这样将就了几天，我们搬进了一间被称为“efficiency”的公寓，它就是一间大房间，连个厨房都没有，只在一进门靠右边墙有一排灶具，左边是卫生间和一个壁橱，往里就是床。虽然房间小，但是不用和别人“和居”,天热时一进屋就可以只穿内衣，我们也是很开心。

随之而来的，是做饭的问题。人家美国人的做饭，和咱们中国人的做饭，根本不是一个概念。我们在小小的房间里煎煮烹炸，油烟的味道惹恼了隔壁的一个单身汉。也是啊，人家每天就像兔子一样, “嘎吱嘎吱”嚼几口芹菜胡萝卜生菜沙拉就算吃饭了，哪像我们中国人，今天麻辣，明天糖醋。每次我们一做饭，他就过来向我们房门上喷香水，我和先生听到那“噗噗”的喷香水声音，也只好相视一笑，而后继续我们的煎煮烹炸。更好玩儿的是，有一次我们烙葱花饼，火大了些，油烟居然启动了火警警报器，一时间，房间里警报声大作，我和先生站在凳子上，拿着书本在警报器周围一通扇风，才把警报平息了下去。

人的欲望总是在步步攀升。随着我们生活日趋稳定，我们也有了改善生活的愿望，一间小小的efficiency已经无法满足我们对生活品味的追求，我们在公寓出租办公室登记，要租一套一室一厅的房子。几个月后，一户一室一厅的住户搬走，我们搬了进去。小小的一室一厅，卧室，客厅，就餐区，卫生间和厨房一应俱全，还配有家具。我们终于有了一套像样的房子，有了属于自己的隐私空间。自从搬进来以后，我们每天精心打扫，刻意保持，尽情地享受着这个小天地带来的快乐。

后来，我就想接父母来探亲，要是父母来了，一室一厅显然不够住了，我们又去租一套两室一厅，而且，为了不亏待父母，我们还挑选了一下，看了好几处公寓，最后选中了一处新建的公寓社区。两室两厅，两个卫生间，中央开放式厨房，社区里环境优雅，还有游泳池和健身房，当然，租金也不菲。因为我们已经到美国有好几年，有了积蓄，以我们当时的经济实力，完全可以承担得起了。

我们租下房子，还添置了几件简单的家具，当父母来到我们的新家，我看到他们明显地松了口气，那表情好像在说：还行! 我闺女在美国没受委屈。等探亲结束回国后，他们这样向亲戚朋友们讲述：我女儿女婿家可大了，厨房大，卫生间也大，客厅也特大，哪儿都特干净。

在后来的日子里，我们看到越来越多的年青一代留学生，他们的经济条件和我们当年已经有了天壤之别，他们一来就租独立的公寓，有充分的私密空间，有的看美国房子便宜，父母就一下给付了全款，买下一栋独栋别墅，等父母来探亲时一起住。至于买豪华跑车也早已不是新闻。

我们后来又搬了几次家。先生博士毕业后在另外一座城市找到工作，我们刚到那里时还是租公寓，可是从那时起我们就开始打算买房子了。在将近半年的时间里，几乎每天下班以后以及休息日，我们都找房屋中介带我们到处看房子，可惜没看中一处满意的，不是房子太小，就是地点不好，要么就是房子布局不好，最后我们决定——买地，自己设计，再请建筑商来盖房子。

选地的学问也很大，中国人最关心孩子的教育，所以首先考虑“好学区”，还要看看邻居的构成，还要查查犯罪率，靠近水边的地往往最抢手。地选好了，和开发商建筑商谈好了，就选图纸，我们看了几种别墅的图纸，选中了一张，再按照自己的喜好加以改造，就这样磋商几个月后，工程开始。先把地上的树砍了，打地基，搭架子……

我和先生看着马上就要属于自己的所谓“别墅”,兴奋不已。我们每天下班以后都要去看工程进展，就像看着孩子一天天长大。先生尤其细心，他每次去看，都要拿着尺子量量，小锤子敲敲，小手电筒照照，发现有什么问题，就记在小本子上，回家后在电脑上整理一番，再告知开发商和建筑商，建筑商根据我先生的“提示”，都及时修正了一些盖房子过程中的问题，我们的房子很快就竣工了。这是一栋近300平方米，有四间卧室三个卫生间的三层独栋别墅，房前屋后还带大花园。然后就是搬家，买家具，买各种装饰品布置装饰房间，住进来的第一晚，我和先生都难以入眠，几次翻身起来每间屋子都进去走一圈，每个壁橱都打开看一看，在到美国8年后，我们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一个温馨的“家”。

有了自己的家，自己的房子，我又接我父母来探亲。他们进家后，楼上楼下来回走，他们不仅喜欢房子里边的陈设，更喜欢后花园里的小菜地。我们在后花园里开辟了一块菜地，种了很多菜。父母摘菜时总说：这可都是有机菜啊，国内卖得可贵了。他们为孩子有这样好的生活由衷地高兴。这次他们回国后对亲戚朋友这样说：我女儿女婿的生活富足温馨。

每到逢年过节，我们这里的华人都会轮流坐庄，轮番请大家到家里聚会，笑谈间一个很重要的话题就是谈论房子，谈论买房子修房子的经验，诉说多年来搬家迁徙的历史。

从一穷二白一无所有到步入稳定殷实的中产阶级行列，一部老留学生的搬家史，就是老留学生们白手起家艰苦奋斗的历史，更是海外华人在异乡奋斗挣扎安身立命的一个缩影。

（本文编辑朱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