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编说】

上海的郊区，座落着上千个村落，它们有的美在风貌，有的胜在历史，有的强在产业……如今，随着乡村振兴的全面推进，这些村自然而然承载了更多更高期待。到底什么样的乡村，最是动人？乡村如何做到内外兼修，既有颜值，又有内涵？不妨跟着记者去寻觅一个个“气质乡村”吧——

初夏的潘垫村，放眼望去一片翠绿。这个村最美的时节是三四月份，大片金色菜花，万亩如雪梨花。如今，一片翠绿之下孕育着新的成长——再等两个月，梨子成熟了，羊肉开锅了，会是另一番丰收的盛景。

五月的潘垫村，满眼绿色。杜晨薇 摄

潘垫位于奉贤农业大镇庄行的南部，地图上呈楔形的“花米庄行景区”就处在潘垫的核心位置。多数都市人对它的认识，从这里每年举办3、4月的“菜花节”，7、8月的伏羊节开始。赏一地菜花，再品一口地道的热气羊肉，便可化开胸口浓浓的乡愁。

自古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凭着一春、一夏两个时令的乡风野趣，潘垫老百姓的腰包鼓了，房子大了，人也有了新气象，就连面色黝黑、年近花甲的梨农都能拿出一张二维码来，“喏，扫一扫”。

这是潘垫独有的气质——因农而富，以农为本。

5月中旬，记者走进菜花节后、伏羊节前的“闲时”潘垫，一探它繁华褪尽、返璞归真的景象。人们想知道，潘垫这张“农”字牌打了十年，究竟还能不能撑起每年数十万都市游客的乡梦？

潘垫村景。庄行镇提供

不过是乡村

潘垫村，7.05平方公里的广袤土地，耕地就占了一半以上。连片的油菜田和稻田随处可见，不足千户村民散居在其间。农房大都低矮，粉墙黛瓦的老宅子亦有不少。村民的房前屋后总有一两亩菜田，或是梨园子；院门要么敞开，要么虚掩，却不见人，真真“日长篱落无人过，惟有蜻蜓蛱蝶飞”。

“村里年轻人本就不多。老人们……”，带路的村民小伙儿环视四下，“大概此刻去梨园了吧。”5月是梨树挂果的时节，道两旁的梨树枝子上，密密地垂着小梨子，看上去翠绿可口。偶见几个头顶草帽的老农，手把着钳子，给梨树疏条。

梨农正在给蜜梨疏条。杜晨薇 摄

因着“南橘北枳”的水土缘故，潘垫和周边几个村种出来的蜜梨，有皮薄、汁多、味甜的特点。有心人甚至考据出，庄行镇的蜜梨已有600余年的种植史，还有明诗为证：“柳絮池塘香入梦，梨花庭院冷侵衣”。

蜜梨是潘垫的“命根子”，“不论什么时候，潘垫人都不愁靠梨吃饭。”从上世纪80年代起，蜜梨种植业和当地许多从事散热器加工的村办工厂齐头发展。近两年间，全市推进土地减量化，潘垫“低小散”的高污染企业大量关停，可种蜜梨的人家依旧有150户之多。大到承包百亩梨林的瓜果商，小到耕耘一两亩地的散户，老百姓的收成足够装满腰包。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蜜梨带给潘垫的，不止于经济效益。全村43条河流，历经两年的治理和净化，如今碧波荡漾。驳岸皆用矮木桩装点，古朴且精巧。配以岸边的梨树，春有流水落花的情韵，夏有绿荫蔽日的清凉，秋有金风送去果香，乡野的气息，在空气中流转。

潘垫水景。杜晨薇 摄

许是为了让乡韵更浓，村里临街的民房，都在白墙上绘了传统刻纸样式的农民画——舞龙舞狮的胖娃娃，织布扎花的姑娘，赶鸡赶鸭的老妪……实在是“土”到了家。

如此说来，潘垫不过是极普通的乡村。可它吸引人的，偏偏也是这十足的泥土味。

宅基上的谋事者

潘垫的“黄金时代”，十年前就来了。4月，上万亩的油菜花次第而开，气势虽不能与青海门源、江西婺源动辄数十万亩的一望无垠比肩，在上海市郊却也是独一无二的。8月间，梨子熟了，又顺应当地“伏天吃羊”的时俗，没有什么比来一场节庆狂欢更让人惬意。庄行镇先后启动运作的“菜花”、“伏羊”两块节庆品牌，把“养在深闺人未识”的潘垫推向更大的天地。

“节日一到，会一下子涌进一大帮子游客。农家菜、麻花郎团子、粽子、梨子……卖什么样的土产都是不用费力的”。村民简单营销着自己固有的生活方式和传统食品，就有数以万计的都市人买账。

潘垫村提供

那些宅基上的谋事者，更是号准了都市中人的脉搏，开出一家家农家乐、羊肉馆，包下了大片的梨园，就此发了家。

老李的羊肉烹制手艺流传三代，是“伏羊时俗”正统的非遗传承人之一。潘垫的“美食广场”上，李记的羊肉馆子规模最大。每年三伏天，老李的羊汤凌晨4、5点就开了锅，一直滚到夜里8、9点，最后一波客人离场。店里几十号人忙得脚不点地。

李记羊肉菜色。杜晨薇 摄

一个潘垫村，羊肉馆子有8、9家，再算上7、8个农家土菜馆，10余个采摘园，给了城里人多逗留片刻的理由，更制造了新的工作机会。乡下老伯们，不再埋头田间，成了掌勺的大厨；老阿姨也解下土布围裙，里里外外招呼客人。潘垫人数百年来以农为本的生产生活开始向内松动，梨农学会了用支付宝，结交企业大客户；临街的人家把宅基前的院子平整、硬化，给游客作小型停车场；农家羊肉、糕点不仅能当下吃，还可以打包成礼盒带着走。原本最“土”的潘垫，找到了与城市打交道的最佳契合点。

潘垫羊肉菜品。杜晨薇 摄

但前所未见的问题也在涌现。

“梨王”夏仁火种了21年蜜梨，精于多个早、晚熟不同品种的种植技术。“梨王”之称也并非自封，而是农科院根据每年的果实质量评定后冠名的。“好梨子出不了奉贤，甚至出不了庄行，就卖光了”。这是好消息，却也隐含着一层“坏”的意味。“伏羊节”催生出巨大的农产品开放市场，吸引了周边各地的梨农，纷纷打着“庄行蜜梨”的招牌上街。严格意义上7月25日后上市，个头达6两以上，糖分超过13%的隐形标准被一些逐利的外来果商打破，正宗的“庄行蜜梨”反倒常常需要“自证清白”。

庄行蜜梨。庄行镇提供

囿于农村土地政策约束，潘垫在十年前的那次“起飞”后，停滞在了半空中。十年间，潘垫乡村旅游设施、配套只减无增，民宿、游艺项目消失，仅存的10余家羊肉馆、农家乐也面临房屋土地性质隐患，曾经堪称特色的梨园草鸡场逐一清退，连办了十一届的菜花节，时至今日仍只有一片菜花田可以观瞻。姓“农”的潘垫村因农而富，也被“农”缚住手脚。

杜晨薇 摄

狭缝里长出新苗

今年的“菜花节”刚过，熟悉的游客说，景致与往年无差，但感受似乎有些许不同。

变化源于各景点片区的功能调整。“以前的菜花节更像个大庙会，小商贩挤在田垄上，金色大道上垃圾成海，游客想拍一张清净无人的花海照片真是难。”而今，菜花节以更规范化的景区模式打造，把观赏区、游乐区、农产品销售区、服务区等片鲜明地分隔开，垃圾全部定点投放，每日有人抽样检查农产品质量安全。庄行镇旅游中心负责人说，“乡村旅游景点不能是脏乱差风格，应该展示原生态之美。”

左手菜花，右手梨花。庄行镇提供

花海不远处的民俗地展览馆，也是新生的事物。馆内展示着潘垫村市级非遗技艺“土布染织”的前世今生。一块块粗纺的格子布，是如何在织布机上诞生，又是如何被制成北欧宜家风的沙发套、靠枕，民国风的口金包、旗袍，以及“佛系”的男士衬衣、短褂，实在新鲜。

庄行土布工艺品。杜晨薇 摄

潘垫今天的土布家居、手工艺品展销尚处在1.0版阶段，人们最多能在旅游中心购买到一个土布制的零钱袋、手包，更多品类的创意商品尚未实现量产。但不能不说，这是濒危的土布染织技艺的一个机会，也会是潘垫的一缕新光。植入文化创意的土布，嫁接了都市人的审美意趣，以“庄行格子”的商业品牌形象亮相，给潘垫的乡村旅游业注进了另一维度的民俗文化灵魂。

庄行土布制作的家具。杜晨薇 摄

离开潘垫前，记者被带去一处尚未完全竣工的院落。白墙灰瓦，木格子窗棂，加上一块雕花石照壁，这里是一处新中式庭院。房子的主人正是李记羊肉掌门人老李的儿子。今年6月，这里20余间高档中式民宿客房将正式对外营业。尽管备受土地指标、政策法规限制，潘垫的老百姓还是嗅到了乡村旅游业转型升级，向更高质量、更多元业态发展的必然趋势，摸索着更新、更符合市场规律的前进之路。

【对话】

“农”字头特色，能像菜花一样更加金灿灿吗？

——访潘垫村行政负责人陆云峰

两年前，也是这个时节，潘垫来了位敦敦实实的青年人陆云峰。他原是庄行镇的党群干部，下到潘垫，成了村里的行政负责人。陆云峰年纪不大，脑子里却装着潘垫近半个世纪的样子。

从40年前的“百万利润村”，到今天的乡村旅游胜地，潘垫的人、事、景，都发生着巨变。更大的变化还在酝酿。潘垫能不能打破“僵局”，造出下一个“黄金时代”，听听他怎么说：

上观新闻记者：潘垫的“农”字头特色，还有进一步深化的可能吗？

陆云峰：这是必然的。潘垫当下的工作重点就是打造更有“乡村肌理”的生态环境。我们建了“倩舍意象园”、“亲子村”、“潘垫修身园”三座滨水口袋公园；每年春季，千亩梨园、千亩油菜田和千棵樱花树营造出新的“三花并开”盛景；而全村“刻纸墙绘”集聚而成的“乡村大画廊”，也已经把“农”味烘托出来了。通过大力推进“自然村保护规划”和“墙面白化、道路硬化、水面净化、环境美化”的美丽乡村建设工程，全村生态环境正不断优化。再过两年来看潘垫，一定是田成块，林成网，水成系，宅成景，路成环的。

潘垫村景。庄行镇提供

上观新闻记者：听说庄行的梨子特别好卖，可市场上，正宗的庄行蜜梨却不好买。

陆云峰：去年一年，潘垫村1600多亩蜜梨大丰收，不仅大农户家的一售而空，小农户的蜜梨也通过一家深圳的果品公司统一收购。的确，蜜梨还没出奉贤，就消化掉了，难怪市区的老百姓买不到。庄行镇的农业部门也在研讨，希望能尽快打造出统一标准的蜜梨品牌，一方面提升高品质蜜梨的价格，让所有的种植户能受益；同时也规范蜜梨市场，便于监管和淘汰“仿冒”的庄行蜜梨，让更多市民吃得正宗，吃得放心。

上观新闻记者：我们看到，潘垫的民宿生意已经开始冒头了，政府能为老百姓的探索做些什么？

陆云峰：我们鼓励老百姓去尝试，先打造出几个民宿样板来，再逐步带动周边更多的人。不过光有老百姓的探索还不够，民宿建起来了，如何能让都市人有意愿在乡村住上一晚？这是我们真正需要破解的难题。庄行镇的旅游部门目前在尝试打造一个景观集聚的“景点链”，希望把镇域内每个村的风光、农产特色串联起来，延长旅游链条，给市民多一些留下来的理由。

菜花节。庄行镇提供

上观新闻记者：“菜花节”和“伏羊节”已经办了十余年，以后会有更多亮点和变化吗？

陆云峰：如果配套的农业建设用地不能获批，潘垫的旅游节庆很难有质的突破。过去十年，我们打造的每一个景观都是临时性的，节庆一过必须全部拆掉，什么也没有留下。我相信，以潘垫的乡村旅游业基础和区位优势，想要获得更广泛的社会主体参与打造旅游品牌，引入大规模的旅游设施，并不困难。你看今天的潘垫，即便在土地紧约束的前提下，依旧一步步往前试探。我们都在期待相应的用地保障。如果那一天到来了，潘垫还会有更不可限量的腾飞和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