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初，上海市交通委正式宣布，向某专车平台颁发网络约租车平台经营资格许可，这是国内的“第一张”专车平台许可证，还是“网络约租车”。

很多人想起，早在5月份，义乌出台《出租汽车行业改革工作方案》，“不明觉厉”全国关注，其中同样提及了“网络约租车平台”。现如今，怎样了？

第一个电话打过去，义乌市运管局出租车管理科科长龚一昌却先说“羡慕上海”——他曾到上海学经验，他羡慕上海有地方立法权，羡慕上海公安部门打击黑车的力量很大……他也透露，义乌正计划出台出租车改革的进一步方案，他也为此事忙碌中。

第二个电话打过去，义乌最新成立的民营出租车公司老总王亚胜说“义乌出租车行业在提升”——他是数月前义乌出租车改革的“最核心人群”，民营资本、理念进了传统的出租车行业，竞争激烈了，服务整体好了。他还说前不久也和某网络约租车平台谈过合作，可现在“政策不确定”，因此谈判停滞了，他正翘首等着。

第三个电话，打给当地出租车老司机吴细生，他说“义乌黑车少了点”——他最关心的，依旧是“份子钱”那笔老账，他开车忙，不肯细说：减是减了点……刚说一半，他又说了句不像他风格的“官话”：这传统行业呀，改革是难。

确实难！义乌出租车改革迈出了一步。政策设计者们确该谨慎——出租车行业的改革，重点在于是否真正能推进城市管理水平，并合乎民心、民意、民利。

记者追访义乌。

“改革”的困惑：网络专车不是黑车？

照理说，义乌的出租车生意，应该不难做才对！小商品扬名海外多年，在百强县上也名列前茅，义乌常住人口早已突破200万，有机场有火车站，班次密集，而且都是国际范，各种肤色的老外都有，每年到义乌的客商，少说也有数十万——就一个县级市而言，义乌城区规模算是很大了。每天早高峰，从义乌城区各地往小商品城方向，都是大堵车，一辆辆满满当当的公交车排队，都来不及运；傍晚收摊，又要从小商品城一路堵回来；晚上商贸区的酒吧和美食街，人满为患，大路边上都是小摊贩，卖箱包衣服小家电啥都有。

这样的地方，仅有一千多辆出租车呀！

曾经确实是个好差事，干这行十多年的本地人老司机朱海民说，1999年，义乌出租车还不多的时候，他每月能有2500元收入，不算少了；16年过去，生意却没以前好做了。

为啥？据朱海民回忆，大约从8年前开始，也是市场规律，义乌陆续出现大量黑车。当地一位出租车公司负责人粗略估计，义乌黑车数量至少超过1万辆，可能是出租车数量的10倍。还有一位出租车公司的负责人做过市场调查，白天在小商品城附近，晚上在稠州路靠近商贸区的区域，黑车最多。记者曾在晚高峰期小商品城附近路边站上10分钟，至少有10多辆黑车靠边“招呼”记者；而入夜后的义乌商贸区，一整条马路边停满黑车和摩的，一眼看不到边，而且，他们生意都不错。

当然，在叫不到车，只有黑车的时候，漫天要价宰客，免不了的。

对付黑车，出租车司机们也“抗争”过，好几位司机兴奋地跟记者说起他们唯一一次要求打击。2013年10月22日，正值一年一度义乌国际小商品博览会，又是歌星的演唱会，整个义乌，大街上都是人。如今想来，实际上那天黑车司机狠狠赚了一笔。

那一天之后，义乌打击了非法营运的小三轮和残疾车；可是黑车和黑摩的，有“市场需求”，割了一茬，又来一波。
黑车司机老王跟记者讲经验——少去火车站和机场这种地方拉活，小心驶得万年船；别跟任何人轻易承认自己是黑车，包括乘客，小心“倒钩”，一定要说自家是上班的，空闲时顺路带人而已；买个两三万元的二手车，万一被扣了要罚钱，最多三五万，大不了车不要了……

还有好些出租车司机羡慕黑车——保险费一年只要几千块，每天也能赚个一两百，可比开出租车轻松自由多了。有司机直言，今年合同到期，换辆黑车开去。

出租车司机吴细生对改革最担心的，就是“黑车”，他生怕，对他来说有点拗口的“网络约租车平台”，成了“黑车平台”，他曾以不容置疑的语气跟记者说：“‘专车’不就是‘黑车’吗？”

即便记者跟他再三解释，并拿出当地交通局的权威说法：未来的营运车辆都必须是合法的！可吴细生并不全信。当然，这也是当下很多人对出租车改革的困惑，并牵涉到诸多尚未明晰的问题。

管理部门也头疼，稳定出租车的市场秩序，是改革的基础。记者再访龚一昌时，他刚刚参加了一场关于打击黑车的会议，他表示，义乌政府部门正下力气治理黑车；他挺羡慕上海及一些大城市，政府各部门能联动，常态化严厉打击黑车。

他觉得，媒体正该多辟辟谣，让公众对出租车改革有正确的认识。

改革强调的，是“责任”和“合法”

实际上，义乌并没有“放开黑车”，也没有让“网络专车合法化”。

若细细读义乌在数月前那个曾让全国沸腾的《出租汽车行业改革工作方案》，便知道“合法”当是第一要义。

方案中虽然提到“引导多种营运模式”，提出发展约租、驻点、包车等新模式，也明确提到“建立和引进网络约租车平台”等内容，但是，龚一昌科长明确告诉记者：“专车”必须是合法营运车辆，严禁私家车营运。另外，记者在义乌尝试使用一款流行的手机叫车软件，竟发现“所在地区尚未开通专车”。

还有，义乌在改革中“取消营运费”，不是取消“份子钱”。义乌曾宣布减免每辆出租车5000元的营运费，明年开始每车每年1万元都取消；有人惊叹，义乌出租车没“份子钱”了。实际上，营运费是出租车公司交给交通管理部门的费用，而所谓“份子钱”主要是出租车司机交给公司或个体承包户的管理费、保险费、座套清洗费等。义乌为例，司机每天至少要交300多元“份子钱”，就算公司能将取消的1年1万元营运费“让利”给司机，折算下来，每天只少了20多块。

此外，义乌在出租车改革方案中获得诸多好评的“高大上”目标——“实现出租车市场化资源配置”，计划是要在2018年之后实现。

可对出租车改革这件事，别说旁观者，哪怕身在其中的当事人，都有很多误解。

黄保家在义乌也开了好些年出租车了，他理解的改革，“市场放开”，“以后没有份子钱”了。

还有好几位黑车司机，都早已知道了改革的事，他们也已经有许多以讹传讹的说法，兴致勃勃地讲给记者听。比如说，以后“快的”、“Uber”等网络专车在义乌合法合规了；他们讲得有模有样，说私家车只要上交5000元管理费，就能营运……

事实是，龚一昌科长告诉记者，虽然要将互联网创新融入出租车改革，但“放开专车”，甚至“放开黑车”肯定是误解——未来多种形态的营运车辆，都必须是合法的，严禁私家车无门槛地进入营运。

实际上，在义乌的改革方案中关于互联网部分的内容，常常被断章取义，有必要将详细表述公布如下——

引导多种营运模式。加快发展约租、驻点、包车等新的营运服务模式，引导经营企业推出人工电话召车、手机软件召车、网络约车等多种电召服务方式。鼓励移动互联网与出租汽车行业融合创新，建立和引进网络约租车平台，落实网络约租车平台作为新型运输服务提供者的主体责任，遵守运输市场规则，提供合法营运车辆，配备具有从业资格的驾驶员，为群众安全出行提供保障。引导经营企业对优秀驾驶员实行优惠承包经营，以模范典型带动出租汽车行业文明经营。

显然，义乌改革不是简单地“引进网络约租车平台”，而是更强调其中的“责任”和“合法”。

实际上，可供参考的是，义乌市运管局从前年就曾开始推广一款本地的打车软件，叫“风速快的”，使用方法和现在流行的几款软件几乎一样，由金华市出租车呼叫中心投入安装，在几家出租车公司试点。一位义乌出租车公司的负责人告诉记者，前些年义乌就开始着手推进多种营运模式，但其重点在于鼓励出租车公司打造自己的电话和网络约车平台。

“有序放开市场”的第一步

改革没有想象得那么“刺激”？但至少，义乌在“有序开放出租车市场”上，已走出了挺“给力”的第一步。

今年5月，作为义乌当下出租车改革最重要动作之一，义乌市运管局发布《招选筹组出租车客运股份有限公司主发起人》公告，计划在现有6家出租车公司的基础上，通过摇号招选的方式，新建5家公司。

难能可贵的是，相比以前出租车行业常被指责的“垄断经营”，这一次，只要是在义乌注册登记的企业法人或者具有完全民事行为能力的自然人，在缴纳750万元押金和50万元保证金后，均可以报名。通俗地说，只要有点经济实力，愿意成立出租车公司的人，谁都有机会。

楼显明得到消息时，已经是报名截止的最后一天下午，他几乎想都没想，赶紧去报名。那天周末，银行取不出大量现金，他给朋友们打电话，大伙儿听说是要搞出租车公司，都觉得“能赚钱”，都帮他暂时凑上。

后来，在76位参与摇号的人中，楼显明竟然中了！

在那天之前，他是一家纺织企业的老板，对出租运输行业的认知，还是基于20年前他承包经营从镇上到义乌市的中巴车。在那个年代，要坐上车有时还要托关系，他一年能赚五六万元，这在当时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因此他觉得，搞出租肯定能赚钱。

实际上，在义乌当地较大的一家国有出租车企业的副总胡晓生看来，出租车行业是有它自身的规律和行业规范，确实需要一定的准入门槛才行的。比如说，出租车公司要承担一定的社会责任，为城市重大活动服务，展示城市形象，照顾弱势群体，并不是光想着赚钱就能搞好的。

王亚胜也“中了”，他在筹备公司之初，便已经开始琢磨“服务竞争”的事儿，他看起来很自信，说是肯定能搞出和其他出租车公司不同的花头来。

变化已经发生！据王亚胜观察，今年7月之后，义乌出租车公司从6家发展到11家，各公司都开始着手“提升服务质量”，至少，肯定不能像前些年一样，就收收份子钱，单纯追求利润最大化了。

和几位新老板聊着聊着，倒都提到了“题外话”——说是出租车改革，实际上应当是整个社会参与交通状况的改善。
有人提醒说，你看，在不少城市，多少道路的两旁，都是违章乱停车；至今没有出租车的扬招点，哪怕是车流人流密集的区域，照样随招随靠边；公交车道，真的做到公交优先了吗……

实际上，在我们不断发问出租车该如何改的时候，不妨将市场的问题交给市场。管理部门和我们每一位交通参与者仔细想想自己该做些什么，或许也应该成为改革的第一步。

改革后，出租车司机心里一笔细账

新老板们毕竟是“老板”，对出租车改革最敏感、最直接相关的，当然是出租车司机。

从2008年到今年“改革”前，全义乌共有1300多辆出租车，有2600多位驾驶员，白班一位，夜班一位，绝大多数，是外地到义乌打工的；这几个月，多了250辆出租车，又多了数百位驾驶员。

说起“改革”，他们都知道，因为广播里放了好久，小伙伴们之间都传疯了。于是，每位司机，一听记者对改革“有不懂”，就急着普及。有人讲得特别实在，他们给记者算账。

“份子钱”包括什么？主要是保险，出租车是营运车辆，各类保险额度高，保费也高；其次是公司或者车辆承包人的“管理费”，说白了就是成本，包括车辆折旧、安装GPS、清洗座套、公司运营成本、税收等费用；当然，公司还要利润。整个算下来，义乌目前的“行情”，是每辆车每年1万多元，而司机的算法，更直观，每天每车交330元。
生活不易。吴细生上头，还有个“二老板”，因此每天不止330元，而是440元。他开白班，折半，每天上交220元。此外，油钱自己出，他算过，每天大约140元。那么，他每天赚出的钱，至少要刨去360元。

那么，他一天能赚多少呢？义乌出租车2公里起步价5元，超起步价每公里约2元，燃油附加费2块，这价位十多年没涨过，在整个金华各县市，算是低的。曾有客人让吴细生在市区兜风，不停表，听起来是个“大生意”，实际上，一小时后他一看表：55元。以此类推，他就算白天开满10个小时，那么总共是550元，刨掉360元，净赚190元。理论上，就算车子不用修，人也不休息，每月吴细生的月收入也不超过6000元。

一边说着，吴细生看路边有人招手，赶紧靠边询问；同时跟记者打招呼：如果顺路，我就带下。拼车理由看似充分：“如果不拼车，赚钱怎么够呢？”

路人不顺路，只好算了。记者和他接着聊，改革取消了营运费，公司让利，二老板让利，1年1万元折算下来，每天大约是27元——算不上多，可也是每天190元收入的七分之一！

他还听说并关注了：前不久杭州也开始动作，发布了《深化出租汽车行业改革的实施意见（征求意见稿）》，其中规定杭州出租车行业停止收取经营权有偿使用金，并将一次性退还2600余辆出租车共计近1亿元的有偿使用金。但如何退，怎么退？还待进一步研究细化。

吴细生觉得挺好：改革能让利于民。他的逻辑也简单：赚钱多了，心情好了，服务质量也会高的。

确实，改革决策该多考虑的，是民意、民心和民利。若能在合法的前提下，充分利用新手段，适应市场规律，让更多老百姓从长远上受益，并能由此提高城市管理水平，方才是出租车行业的目标和方向。 

（本文摘自解放日报，编辑邮箱：shguancha@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