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终于开始复工复产复店，回到它的正常状态了。我的母亲，是在5月23日那晚，撒手人寰，离开了热爱她的家人，没有熬到6月1日上海恢复正常的那天。

所幸的是，母亲是在家中安详地去世的，和她六十多年相濡以沫的我们的父亲，陪伴在她的身旁。她的三个儿子也是在半夜三更冲破各自小区封锁，没有出门证、通行证，一路硬是“过关斩将”赶到家中，送了自己母亲最后一程。每每想到因为疫情关系，连告别仪式都不能举行，我们兄弟三人只能凌晨在灵车跟前向母亲遗体跪拜三鞠躬，不禁悲从中来，怆然泪下。

她从没离开过三尺讲坛

母亲是一位光荣的人民教师。20世纪50年代末，她以首届优秀毕业生的身份，毕业于上海第二师范学校。之后进入二师附小（后一度改名杨浦区第四中心小学），成为该校创校的首批元老教师。80年代，因为家庭搬迁原因，她又从四中心小学调到虹口区多伦路二小。

母亲从事小学教育工作40多年，一直耕耘在教学岗位第一线，从没有离开过三尺讲台。她热爱学生，热心教学，桃李满天下，先后获得过市级和区级的多项先进教师称号。这次母亲去世，她的50年代、60年代、70年代、80年代的各届学生，都在同学群里深深缅怀和悼念她。

母亲（前排右）20世纪60年代末与杨浦区第四中心小学的同事合影

一位她四中心小学70年代的学生陈玉燕，给我发来了一段感人至深的留言。她说：“俞老师在我曾经幼小的心灵播下美好的种子，她让我知道了什么是关爱，什么是责任，什么是耐心。记得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我因为左腿膝盖粉碎性骨折，几乎一个学期卧床在家。想不到教英语的俞老师，居然每周都要来我家两次，帮我补习功课和布置作业，有时放学后还买了小零食，带着同班小朋友一起来看我，鼓励我战胜眼前的困难。在俞老师和同学的关心鼓励下，我虽然一学期没有到校上课，但最后考试成绩总排名还是保持在年级的第二。为此，上海人民广播电台还专门到家采访我。俞老师真的亦师亦母，音容笑貌历历在目，是我这辈子遇到的最好的老师之一。”

一生低调做人踏实做事

母亲一生低调做人，踏实做事。这是她做人的信条，也是这样一直教育我们子女的。她早期在二师附小教语文和数学，“文革”后期学校开始恢复外语教学，她凭着自身对英语的热爱（她曾经对我说，她在南洋模范初中读书时英语就是年级最好的），毅然转行，开始挑起学校英语教学的重担。她不是外语科班出身，却听读写样样在行，完全靠自学成才。她说这是她坚持多年收听当时上海电台开设的英语广播教程的结果，自己是听广播听出来的英语教师。

母亲（二排左三）与虹口区多伦路第二小学八五届学生合影

母亲的英语教学水平一流，无论她在什么学校，不管什么年级或班级，抑或年终考试排名在区里怎么滞后，只要经过她一年调教，包管最后成绩名列前茅。有好多年，她教的小学毕业班，几乎届届都有学生靠英语裸考，直接考进上外附中。

一位“文革”后考进上外附中的学生耿沛宇，是这样撰文回忆他的俞老师的：“我们家兄弟三个，小学都是在杨浦区第四中心小学读的。好巧，俞老师先后教过我哥、我和我弟的英文。尽管我入学的时候，还是一个知识和学习不受尊重的年代，但俞老师的课却非常受欢迎。她为人真诚，耐心对待每一位学生，上课节奏明快，善于调动气氛，即便是班上‘皮大王’也从心里认同俞老师。因此只要是俞老师上英语课，大家都打足精神，成绩好的学生积极表现，成绩差的也力求不拖后腿。记得1978年春的一天，我突然接到通知要我去参加上海外国语学校的招生考试。当时我父母都不清楚这是所什么学校，更不用说我这么个小学生了。考前俞老师特地来关照我，放轻松，平时学的什么，到时就表现什么。所以整个面试我都十分放松，还真稀里糊涂地过关了。当时毫无感觉，但这次考试却是影响我人生走向的第一个节点。进入上外附中后，我曾经回小学去看望俞老师，问起事情缘由，才知道原来是俞老师推荐我去报考的。当我向她当面道谢时，她说，只要她的学生学业有成，就是对她最好的回报。在当下环境之中，每次想起此事，想到像我这样出身于普通双职工家庭的学生能得到老师如此厚爱，真是不胜感慨。俞老师就是我人生的引路人和把关人。”

母亲与虹口区多伦路第二小学九二届学生合影

从不对外人提起所获荣誉

多伦路二小的倪嘉怡老师，在得知我母亲去世后，特地留言给我的父亲，深情怀念她的同事：“我曾与俞秀娟老师多年搭班，亲眼看见她认真负责的工作态度。她视教育工作为天职，全身心地投入，达到忘我地步。带86届这一班学生时，我是第一次做班主任，俞老师搭档做这班外语教师。当时学生对英语学习不够重视，俞老师着急地对我说，要找找原因，想想办法，于是就带着我共同上门家访。在取得家长配合后，俞老师每周三次放弃休息时间为学生义务补课，不收取分文。个别学习困难的学生，俞老师还把他们带回家进行辅导，一个都不放弃。学生们的学习成绩从此一跃而起。俞老师把每一位学生都当作自己的孩子倍加关心爱护，有的家长甚至把关照患病孩子在校吃药的事都委托给了俞老师。她的无私奉献感动了家长们，每次家长会，俞老师汇报完工作，都会赢得家长的阵阵掌声，感激道谢之声不绝于耳。如今长大成人的学生每每谈到俞老师，都由衷地赞叹她的敬业精神。俞老师的蜡烛精神永远照亮大家。”

母亲与同为教师的父亲在20世纪70年代合影

父母相濡以沫六十余载

多伦路二小原是一所普通学校，自母亲来校教外语后，校英语平均成绩一跃为全区第二，令同行侧目。当了二十二年校长的樊正介老师回忆起曾经问过她有什么窍门？母亲回答说：“就是一个实干。备课抓重点，上课不留难，批改找问题，补缺日日清。”她就是这样一个全身心投入教书育人的好老师。

母亲把她的全部爱和精力，都献给了她的教育事业和她的学生，真的做到了“蜡炬成灰泪始干”。但她却从不对外人提起自己获得过的荣誉，包括我们家人都不太清楚她到底获得过什么奖。我们几个儿子也是最近在整理母亲的遗物时，发现了她的一个小包裹，里面珍藏着上海市教育局给她颁发的“上海市园丁奖”证书和区教育局颁发的先进教师证书等。而这，都是我们几十年来第一次看见。睹物思人，泪流满面。母亲的高尚人格，犹如湮没的金子，尽管默默无闻，但依然在那里熠熠发光。

天堂里的妈妈，你安息吧。你的儿子永远想念你。

母亲获上海市园丁奖的证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