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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江苏吴江的一个村子前缀只有中国两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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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上观新闻 作者:陈抒怡 2022-01-19 13:47
摘要:江村和开弦弓村这两个名字,就好像是这个村的面子和里子,分别代表了外部和内部两个视角打量下的村子。

为了定义一个村子,通常需要注明所属市区镇,但是江村的前缀只有两个字——中国。

从上海市区出发,驱车一个多小时,高速公路口下来第一个红绿灯左拐,迎面就能看到“中国江村”4个大字的牌楼,这是江村的入口。

江村的另一个名字是开弦弓村,属苏州市吴江区七都镇,距离苏州市中心约50公里,距上海市中心约120公里,村内有一条东西走向、状似满弓的小清河,将村庄劈成南北两个自然村,如一张拉开弦的弓,故而得名。

开弦弓村是社会学家费孝通最早从事人类学田野调查的地方,他在《江村通讯》和英文版博士论文《中国农民的生活》里,给村子起了个学名——江村,江村随之走向世界,成为中国社会学研究的“圣地”、世界了解中国社会的窗口之一。

很明显,江村的名气远远盖过了它的本名开弦弓村。在村中,“开弦弓村”并不常见,但“江村”随处可见。费孝通江村纪念馆是村中的标志性建筑,江村集市是农贸市场,江村文化礼堂是由老仓库改造的,甚至连路边小店也挂上了“江村超市”“江村农家饭馆”的招牌。

以至于几年前,复旦大学社会学教授刘豪兴在手机导航上找不到开弦弓村,但一输入“江村”,导航立刻识别成功。

但是回归到具体的生活,开弦弓村这个名字又被村民们频繁提起:“隔壁村发展得更好,我们开弦弓村是羡慕的……来参观的人蛮多的,但是在我们开弦弓村最多停留两个小时,消费都去隔壁村。”

江村和开弦弓村这两个名字,就好像是这个村的面子和里子,分别代表了外部和内部两个视角打量下的村子。在双重目光注视下,这个中国乡村发展的样本村,正试图回答好江南乡村振兴中遇到的新问题——

根据最新发布的《长三角生态绿色一体化发展示范区江南水乡古镇生态文化旅游圈建设三年(2021—2023)行动计划》,到2025年将完成中国·江村综合提升示范工程,其中包括塑造旧江村、老江村、新江村IP,打造融合江村文化、突出江村特色的文化研学游览路径,打造3个特色主题公园,TED讲堂、创新工场、学术中心、江村客厅等项目,打造“美美与共”世界级乡村振兴典范。

“中国江村”的路牌

名气怎么转化为经济

说起这两年疫情的影响,村民周小芳两手一摊,简单概括就3个字——“人没了”。

2018年,周小芳家投资24万元装修了7个客房,开出开弦弓村第一家民宿,接待一些摄制组和学校师生。疫情持续,来的客人明显减少。前一段时间,民宿计划接待几位艺术家,但疫情防控严格,周小芳索性打电话给这几位客人,让他们过一段时间再来。“我们家还算好的,村里其他四五家民宿就真的没客人了。”周小芳叹了口气,但转头又自我安慰,“好在是自己的房子,没什么压力”。

算起来,周小芳家的“足迹民宿”占据村里民宿业的“头部”,这源于周小芳家与费孝通的一段交往。1957年,费孝通重访江村时,经庙港乡安排,在这里住了20天,曾在这里与周小芳的爷爷、时任吴江“联三社”党支部副书记周富林彻夜畅谈,成了忘年交;1981年,费孝通三访江村时,周小芳和另外几位小姑娘一起接待过费老;巧的是,1986年春节周小芳嫁到这里,当年5月16日费孝通第十一次到访江村时,带着日本学者参观她的新房,站在人类学的角度,询问彩礼和嫁妆的情况。

因为与费孝通的这些渊源,全国甚至全球的社会学专家、学者,都会慕名来到周小芳家参观访问。一到寒暑假,相关专业的大学生也会到开弦弓村调研,镇上的宾馆贵,就索性吃住在周小芳家。改成民宿后,周小芳家一楼二楼仍然是自家居住,三楼和阁楼成了客房,住宿一天的价格在200—300元。

疫情影响可能只是暂时的,但说起民宿的发展前景,周小芳仍有不少困惑:“村里能吸引眼球的地方不多,游客走一圈就回去了,还需要改造;还有宣传也是要配合上去的,不然怎么吸引游客呢?”

周小芳向记者展示费孝通曾用过的茶杯,她身后的照片拍摄于1986年,当时费孝通参观了她的新房

周小芳向记者介绍民宿的照片墙

怎么吸引游客?在村里做讲解员的周颖也有类似的困惑。两年前,周颖花了3万多元添置冷柜,发动奶奶和妈妈,做起熏豆茶生意。熏豆茶并不是开弦弓村的独有特产,但开弦弓村熏豆茶的特色在于料多,胡萝卜、芝麻、陈皮、桂花、笋干、黑豆干、葡萄干……十几种佐料加入茶水中,让熏豆茶升级为多宝茶。这样的熏豆茶,一箱4瓶,售价100元。

周颖兴冲冲开了淘宝店,准备线上线下同时上货,但销售情况不尽如人意。“最早包装盒上印的是‘开弦弓村’,后来说名气不响,又改印‘江村’。”算上交过的学费,两年过去,周颖只能确定,成本应该是赚回来了。“说是特产,但买的人还是少,还好只是个副业。”周颖透露,目前她的熏豆茶网店已经关张,业务规模日渐缩小。

民宿、熏豆茶等副业发展不顺,到底是什么原因?村民们说不清。但老一辈的村民记得,以前费孝通很关心村民的副业生产,正是在他的建议之下,上世纪80年代,村民们养起了长毛兔,掀起了养兔热,百分之八九十的农户因此增加了收入。“当时家家户户都养长毛兔,我们家就养了几十只,兔毛价格最好的时候,一斤能卖到七八十元钱。”周小芳记得很清楚,当时她的公公是兽医站的技术人员,有技术,家里就是靠着养兔子和给兔子打防疫针等,翻盖了三层瓦房。

现在,村民们对于前来调研的学者、学生有了别的看法:“每年都有一批一批人来家里访谈调查,村子名气有了,但是经济没有带动起来。”

小村庄的发展动力来自哪里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困惑,但当把这些困惑串联到一起,就大致能拼凑出开弦弓村在发展中遇到的问题。

在记者面前侃侃而谈的周小芳,中学毕业后曾经在村办纺织厂上班,村办厂倒闭后,她在村小学附近开过小卖部,村小学搬迁后,她在私营纺织厂里继续打工,2014年因为女儿结婚生孩子,她回归家庭带外孙女。

周小芳的工作经历看起来普普通通,却牵出开弦弓村集体经济式微的一段往事。上世纪90年代,开弦弓村办过纺织厂,一度很红火。但从上世纪90年代后期起,村集体企业资不抵债,别说村纺织厂了,连村委会办公楼都被抵押给了银行。此后,开弦弓村集体经济财力常年薄弱,根据吴江的标准,开弦弓村一度成了相对薄弱村,需要给予扶持。

相比周小芳,在上世纪90年代的变动中,周颖家的选择更大胆。当时,周颖的父母和姑妈、姑父合资办了个私营纺织厂,生产窗帘、窗纱、墙布,一开始收入还不错,但这两年在疫情压力之下,竞争日趋激烈,利润越来越薄。

“我和我的老公都不想接班。”周颖说,虽然她的父母非常期待他们能回厂接班,职务也安排好了,一个人主外对接市场,另一个人管内负责生产,但是周颖和老公商量后认为,在纺织厂工作强度大且环境比较恶劣,还不如自己找份工作安安稳稳过日子。此前,周颖家已经在吴江城区买了学区房,她的计划是,等孩子上小学后,他们小夫妻搬到吴江城区去,让孩子在那里接受更好的教育。

周小芳和周颖两家的故事,映射出的是开弦弓村这些年工业发展的大致历程。记者了解到,在过去几十年的发展中,开弦弓村形成了化纤纺织、针织衫编织和水产养殖三大产业。与此同时,开弦弓村附近乡镇工业发达,也能吸收村中一部分劳动力就业,这让村民的收入在苏南地区位列中等。2020年开弦弓村村民人均可支配收入达4万余元,不少村民在镇上、吴江城区或是苏州市区买了房子,很多家庭拥有1辆以上汽车。但从宏观来看,村里现有的工业大多属于“低散弱”,发展潜力有限。

目前,七都镇已经对庙港缫丝厂、田园纺织厂进行规划改造,推进“低散弱”企业整治和腾退工作,以便为生态友好型的“新经济”腾出高质量发展空间。

江村文化礼堂

腾出发展空间引入什么“新经济”

今年,村里新开了一家“江村Club”(Club意为俱乐部),粉墙黛瓦搭配玫红色的透光玻璃墙,颇为抢眼。江村Club有餐饮、展览、休闲区域,能提供咖啡、啤酒、汉堡,特色菜是战斧牛排。

江村Club的运营者是从上海来的设计师张文轩,他同时也是“中国江村项目专班”和苏州江村文旅发展有限公司的顾问。去年,吴江成立了开弦弓村综合提升项目建设指挥部,今年,七都镇挑选了镇上的8位工作人员组成专班,派驻开弦弓村。几乎在同时,区里、镇上注资成立了苏州江村文旅发展有限公司。

在开弦弓村,张文轩特意数过游客:每天平均接待两辆大巴,每辆大巴坐40人,加上开小轿车过来的游客,一天差不多有100人,一年就大概有3万多人。“如果没有疫情,游客起码翻番。”张文轩补充道。

但问题是,这些游客在开弦弓村逗留时间有限,少则半小时,多则不超过两个小时,很少消费。当务之急需要解决的,似乎就是周小芳所说的“游客走一圈就回去”的问题。

张文轩的建议是进行一系列社区更新计划,建设一批类似于江村Club这样的公共区域。这些区域既可以为村民提供休闲点,让他们感受都市气息,也可以方便游客办一场研讨会或是和朋友喝一点小酒,放慢生活节奏,目标是力争把游客在村里的逗留时间,延长到三四个小时。

当年费孝通访问开弦弓村时,村子正从农业社会跳跃到工业社会,现在开弦弓村开始了更大的跳跃。

根据设想,开弦弓村将围绕“一心、一廊、三村、四园”布局,通过开弦弓村综合提升项目推进,打造以文化为核心、以系统运营为支撑的“中国·江村”客厅。其中“一心”是江村的中心区域,“一廊”是指围绕风景好的荷花湾村、费孝通调研学术浓厚的开弦弓南村和开弦弓北村,打造一条江村百年发展画廊,在这个画廊中,将分布沉浸式体验点位和费孝通调研点位,江村Club就是百年发展画廊中的一个点位。

村里的这些新点位,早已引起了老村民的注意。周小芳说,他们全家去江村Club吃过一次战斧牛排:“味道还行,就是不太熟。”

江村一景:村民们在江村展示牌边晾晒农作物

身份转变

十多年前,长期关注开弦弓村的刘豪兴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吃过晚饭后,开弦弓村的农民们开始散步了,有时是一对夫妻,有时是几个要好的朋友,在村道和大马路上结伴而行。“以前我没见过他们散步,这是一件新鲜事。”刘豪兴说。

散步的背后,意味着农民生活方式的一个转变。“有时候,我称他们‘小地主’。”刘豪兴眨眨眼解释,村民土地承包出去了,不用在自己的田地里干活,一年能有几千元的租金收入,都收租了还不是“小地主”?这个称呼虽是开玩笑,但早在10多年前,开弦弓村就完成了土地流转,本村人脱离了土地,随之改变的是他们的生活方式和对更美好生活的需求。

“我不太习惯称呼他们为农民,更习惯称呼他们为村民,或者是居民。”中国江村项目专班负责人苗大伟说。今年4月,苗大伟被派往开弦弓村负责专班工作,此前,他负责镇上的旅游工作,刚到开弦弓村,苗大伟曾打算重点发展村中的旅游产业,但是最近几个月,他有了新的想法。“我们的初心和目标是为了服务现有的3000名村民,然后再去服务3万、30万或者未来可能的100万名游客。”苗大伟解释,“村子的发展问题,关键是对人的理解。”

回归本源,苗大伟扳着手指分析:“村民们需要什么?需要美、需要健康、需要好的教育——这和城市里居民的诉求是完全一样的。”相比单纯地引入客流、做强旅游,苗大伟的野心似乎更大,“目前村子里好像满足不了这些诉求,怎么办?需要想办法引进新村民,改变这里的人口结构。”

今年7月30日,几位来自清华大学、河海大学的同学在江村Club举办了一个田野调查分享会,讲述自己在江村调研的所见、所闻、所思。现场不光有专家学者,还有60多岁的村民抱着孩子听。

“我当时受触动很大。”苗大伟说,这种人与人联动的过程,可以为村子的发展带来更多想象空间。“如果你愿意在这个村里居住,同时又愿意释放自己的一些空间给大家,与本地居民产生良性互动,就是影响村庄发展的人,我们欢迎这样的人。”目前,苗大伟已经接触了一些有意向改变村子的人,包括几位驻村艺术家。另一方面,他也打算动员村民开放生活空间,让乡村记忆保持活态,“要做到每一个家庭都是一个景观节点。”苗大伟说。

关于村中的这些变化,刘豪兴认为,还要继续观察。让他耿耿于怀的是,1929年费达生(费孝通的姐姐)帮助村民创办的缫丝厂,在抗日战争结束后只留下了一个厂址和一个水池。但由于没有明确的规划和红线,那里先后被批准建造了两幢楼房,厂址的地块空间所剩无几,已无法复原。那几平方米的水池被挤在民居化粪池的边上。刘豪兴对此有些无奈。

“现在大家对江村越来越重视,但可能是打了一个回马枪。”参与编写《开弦弓村志》和口述史项目的村民姚富坤坦言,以前很多人认为,费孝通的思想只停留在学术上,有一段时间,大家慢慢把江村和费孝通淡忘掉了,这两年终于回过头看,咂摸出味道,重新擦亮这块牌子。“要发展,就好好弄。”姚富坤的话语朴实,却意味深长。

回过头来看,关于发展的方向和动力问题,其实费孝通早有论述。记者在村中看到了两块写有费孝通名言的木牌,一块写着“发展中的困难,还要靠新的发展来克服”,另一块写着“力量在老百姓中间”。

在自家民宿的客厅里,刚做完家务的周小芳从书架上翻出费孝通女儿赠送的关于江村的书,认真阅读。此前,她只翻过几页《江村经济》,有住客来问其中的细节,她也讲不清楚。趁着最近民宿生意冷清,她打算多了解一些江村的故事。

栏目主编:孔令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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