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于斯，长于斯。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一次离开上海的时间，最长不超过2个月。所以，上海就像我的一位最亲的亲人，晨昏相伴、耳鬓厮磨。但相处久了，往往忽视了你的存在，更不曾和你坐下来慢慢聊聊。

小时候，上海对我而言，就是弄堂里那个悠长的午后，是去小学路上的那段弹格路，是嘈杂匆忙的浦江渡轮。

说来奇怪，儿提时对上海的记忆，都是如此琐碎，如此充满市井烟火气。而众多关于上海“高大上”的感觉，全是被大人灌输的。

记得小学里有一次要填表，对表上“籍贯”有点吃不准，便拿回家来问老妈。她的反应很本能：“就是说你是哪里人，当然填上海啊。”我有点犹豫：“不是说我们家以前是从苏州那里搬过来的吗？”“那是三代以前的事了，现在为什么不填上海？”妈没直说，但我明显感觉到，她是以当上海人为荣的。

长大后，才慢慢知道，“上海人”这个身份，并没有我自己想得那么受人尊重。

刚工作时，进了一家新组建的单位。那里上海人比重较低，话语权更不占优势，因为领导大多非沪籍。一次小范围开会，一位来自北方的领导说：“我希望今后工作中大家都能开诚布公，有话都说出来。上海到处都是小弄堂，所以上海人的性格也会绕弯子。”说着，他指指身旁比他更大的领导说：“他是蒙古族，就心胸宽阔得很，这估计和生活环境真有关系，草原上一望无边。”

几年后，他们先后回到了北方。相处岁月，无论为人处事还是业务水平，都让我深为敬重。这样的话，他们后来有没有再说我不知道，反正我没再听到。别后几次相遇，我都想问问他们，在上海工作几年，对上海人的印象有没有变化？

而现在，我努力让“上海人”身份成为纯客观存在。但每每听到别人议论上海，难免为之一动，毕竟这是我最亲的人。而最亲的人是不希望被别人议论的，要说还是自己来说。

好的城市不是遍地黄金，但能给人提供实现梦想的平台。任何一个有人气的城市，都有把瘪三变成土豪的强大功力。上海成其为上海，皆因有梦。

一句“冒险家的乐园”，高度概括了20世纪上半叶上海的特质，但后来也被批评了很多年。不少人希望回到30年代，言必称张爱玲，仿佛那是不可复制的黄金时代，这是没有看到繁华背后的沧桑。不少人绝口不提当年，仿佛远东第一大都市从来没有存在过，这是有意回避历史发展的内在逻辑。

上海恢复“造梦”功能，是在上世纪90年代。现在沪上一些比较成功的民企，起点多为1992年或其后几年，因为他们发现又有了做梦的可能。那是上海“造梦”的又一个高峰。

但不可否认，现在的上海，“造梦”功力在弱化、在退化。有些企业主打点行囊，和上海说拜拜；众多中学学霸的梦想，就是考进美国“常春藤”；与“北漂”相比，“沪漂”鲜少出名人……

对于这座城，我最想跟你说：无梦想，不上海。

再和城里的人聊聊。

在中国，上海人是一个被贴上标签的群体。很多旁观者说，这里的人长于算计，很精明但不高明。这一条，似已成定论。

前几天和中欧工商管理学院名誉院长刘吉吃饭聊天，自小生长在杭州的他，却没有沪杭民间素有的小嫌隙，而是地道的“沪粉”。他大着嗓门说：“哪有聪明人不精明的，哪有精明人不聪明的？照我看，上海人唯一的缺点就是‘胆商’低了点，气魄不够大。”

这话让我这个上海人听着，都觉得有点过誉了。精明与高明的问题，本来就属见仁见智。但老刘后面那句话说得很对，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上海人，能不能再大气点？

上海是个充满烟火气的城市，无论上海人还是上海话，总体格局都不大，都有相当市井俚俗的一面。一些有点知识的老上海感慨，前些年媒体捧红个周立波，更是把这一面渲染放大了。

从中国范围来看，上海人的文明素养算高的，但与这座城市的全球坐标相比，依然是不相称的。大多数上海人愿意排队，但看到有插队可能也绝不放过；马路上的沪牌小汽车是相对守规矩一族，但蛮不讲理的也不在少数；不少人在家里单位安分谦卑，但到了公共场合便丝毫不愿礼让了。

上海是个高度商业化的大城市，不可能像小城镇那样，随处走走都能遇到熟人。因此，上海需要建立的是陌生人社会的文明秩序。有些东西，我们可以向老外学，但更可以向老上海学。关键是要记住一点，千万不要以粗俗计较占便宜为荣。

如果大家觉得我在玩虚的，那就说个实在的：改变自己，先从沪闵高架内环入口排队做起吧。

最后，和我们的官员们聊聊。

你们很辛苦，当然辛苦得有所得。从城市治理看，上海代表了中国的最高水平，这一点是不必怀疑的。各方朋友讲起上海的治理体系，只要不戴有色眼镜，都觉得虽有瑕但不掩瑜，可以以廉政高效来形容。

而那点“瑕”在哪里呢？有个朋友说：“上海的官员们太辛苦了。”言下之意是，你们要管治安、管建设、管社保，还要管经济、管教育、管社区，更要管企业、管文化。你们的执着与投入，你们的水平与能力，大家都很感佩。但有的事情，真的不是靠用力管，就能做好的。

有时候觉得，一座城市就像电脑硬盘，不能装得太满，需要给它留一点空间，运行起来才会顺畅。中国人喜欢把官员称作“父母官”，但为人父母者不能越俎代庖，样样事情都为孩子安排好，还要学会放手让他试错。

明天又要上班了。对你们来说，将是非常辛苦的一天。因为按惯例，媒体都会报道：“马年首个工作日，各级政府部门迅速进入状态。”你们必须以勤勉的姿态，来提供新闻素材。

作为一个普通上海人，我希望看到的是，你们多去事关社会治安、环境治理、食品安全等地方，而别的地方，要多留些空间给社会组织、文化团体、企业市场。很多时候，不打扰是最大的关心。

春节假期就要过去了。南北高架可以开到100码的好日子，只是过眼烟云。这座城市与这群人，又要切换为忙碌模式了。或许，那才是你最真实、最具活力的一面，当然未必最讨人喜欢。

但再忙碌，也要找机会小憩一下。不仅为喘息休整，也为浏览一下身边风景，听一听爱你的人的絮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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