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浙江宁波“鹂西走廊”的花海开得热闹，各色百日菊争奇斗艳，在一片绿意盎然中甚是抢眼。很难想象，一年多以前，这里还是脏乱差的社区边缘，是无人问津的城市“边角料”。

所有的改变源于去年初当地关于社区更新的一场众筹试验。2020年3月，宁波市鄞州区白鹤街道借鉴老旧小区改造的“共同缔造”模式，提出“共商共议、共筹共建、共治共管、共享共赏”的“八共”理念推动该地段整治提升。今年1月，“鹂西走廊”正式开园，是浙江省首个众筹建成的铁路沿线生态长廊。

在宁波，更多像“鹂西走廊”一样推动老旧社区微更新的试验正在开展。2017年底，宁波被列为全国15个老旧小区改造试点城市之一，是长三角地区唯一入选的城市。在试点过程中，宁波借鉴“共同缔造”模式探索老旧小区改造的外延，并引入众筹理念试图打造共建共治共享的社区生活共同体。

老旧小区改造，宁波有何经验？

试验

说起“鹂西走廊”，黄鹂社区党委书记王义豪有一肚子话想说，一时又不知从何说起。6000平方米铁路沿线鹂西段，此前一直是他的心病。

王义豪带记者去看尚在施工的“鹂西走廊”二期工程。这里一片荒芜，半人高的草堆掩盖了原有的小径，行进间需要费力拨开丛生的杂草；路边的平房破败不堪，透过虚掩的房门可以依稀看到室内的满地狼藉。“这还算好的。这里没人住，顶多就是破败了点。”王义豪说。

“一期那段以前更糟糕。不仅杂草丛生，还有人种菜养鸡，或是直接倾倒垃圾。一到夏天，孳生各种蝇虫，沿线的居民都不敢开窗户。”王义豪说。倒也不是不想管，但这里位于萧甬铁路沿线，属于铁路红线范围，社区没有管理权。此前，黄鹂社区每年两次组织沿线区域垃圾清理，“每次运垃圾的土方车都要装几十车”。

“鹂西走廊”一期工程施工前。 采访对象供图

转机发生在去年3月。为彻底解决“鹂西走廊”脏乱差这一社区管理的顽疾，白鹤街道走访对接中铁上海局集团宁波工务段，一起商定彻底整治改造方案，初步拟定了休闲绿化和建设停车场两套方案。最终，大多数社区居民选择了绿化步道的建设方案。

“以前尽管每年集中整治，但问题总是周而复始。”白鹤街道党工委副书记严青春告诉记者，“这次索性直接把主导权交到居民手中，让居民自己决定改造方案。”于是，不同于过去政府主导或经费拨付的模式，“鹂西走廊”的改造大到筹款、立项、规划，小到选绿植、铺管道，全部让居民全程参与。

说是试验，是因为一开始没有人知道“鹂西走廊”会变成什么样。最初的建设方案仅仅是修一条步道、种一排树。彼时，白鹤街道的诉求就是想把原先脏乱差的区域管起来。但社区居民有质疑，他们担心又是“运动式”的整改建设，没有延续性。围绕“鹂西走廊”建设的第一场议事会，居民只提了寥寥几条意见。“有时候政府的想法和群众的实际需求是有脱节的，这时候就需要畅通沟通机制。”严青春认为，只有政府想法和居民诉求慢慢达成一致，双方才能“拧成一股绳”，逐渐共建共治共享。

沟通并非“一锤子买卖”。改造期间，白鹤街道开了不下10场居民座谈会、现场会，同时黄鹂社区组织居民代表入户调查，收集民意。根据居民的最迫切需求，“鹂西走廊”建设了绿皮火车作为群众议事厅、花草医院的“草木居”、健身散步的“枕木步道”等10个创意功能景点。

众筹

钱从哪里来？经费资源不足往往是制约相关社区微更新项目持续推进的最大阻碍，也成了“鹂西走廊”引入众筹理念的初衷。

去年4月，在定下“鹂西走廊”初步改造方案后，白鹤街道对接辖区内的共建单位，筹集了80万元的启动资金和铁轨枕木、园林绿化等相应的建设物资。但随着项目推进，居民意见不断丰富，建设方案一再改动，项目预算也水涨船高。“摸着石头过河”的探索一下子面临巨大的资金缺口。“众筹”的想法应运而生。去年夏天，白鹤街道发布一条公益召集令，邀请机关和企事业单位以货币、实物等形式，共同参与“鹂西走廊”的建设。很快，这条公益众筹的消息在当地人的朋友圈里传开了。

短短几个月，白鹤街道辖区内16家共建单位和黄鹂社区的居民们累计筹资500万元。其中，黄鹂社区共有2000多户居民参与了众筹，他们出钱、出力、出物，共建“鹂西走廊”。比如，“大道椅”由黄鹂社区老木匠们共同参与完成，“聚星绘”则是街道邀请专业机构、高校的设计专业师生与社区居民等共同绘就，“窗台边”的七彩阳台则由社区600余户家庭参与共同打造……历时266天，“鹂西走廊”一期工程于今年1月12日开园。

“鹂西走廊”一期工程完工后，景致优美。 采访对象供图

“鹂西走廊”因众筹而建成，但又不只依靠众筹。严青春想得很清楚：“在项目推进过程中，公益和捐赠必不可少。但不能过度消耗辖区内居民和企业的热情。”从长期看，白鹤街道已成立社区发展基金，将相关公益资金专门用于街道其他社区微更新的建设。此外，据白鹤街道党工委委员黄志利介绍，街道正在研究整合政府配套资金的精细化利用，探索建立可持续的资金支持机制。而在二期的规划中，更多样化的业态被引入，意在通过成熟的商业模式逐渐形成相对完善的造血机制。

经验

如今，“鹂西走廊”焕然一新，成了社区居民家门口的景点。

这场关于社区更新的试验，归根结底，“众筹”只是手段，为了将参与者凝聚成共同体，从而打造共建共治共享的社区生活共同体。不仅有了参与感，居民心里同样有了认同感。比如，去年9月11日，火车厢运进“鹂西走廊”前，街居干部挨家挨户向居民宣传告知，从深夜12点到次日凌晨4点的彻夜作业，沿线没有一起居民投诉，甚至还有居民自发前来帮忙。平日里，即便看到一块地砖有划痕，居民也会心疼地迅速和社区联系。

文明意识的转变更让人印象深刻。“鹂西走廊”开园近半年，“草木居”里的花草盆栽从未丢失，种类甚至还比刚开始时丰富了许多，不少都是居民自发贡献出来的。近日，“鹂西走廊”的百日菊开得很盛。记者探访时，看到有小朋友正想采花，远远地就有居民上前劝阻。“现在热心居民多了，大家都自发地加入文明劝导。看到有市民没有牵狗绳，没等我们说，早就有人提醒了。”志愿者沈永德说。

“鹂西走廊”一景。 受访对象供图

众人拾柴火焰高，全民参与让社区微更新有了持久的生命力，得以破解更新建设“维持不易”的怪圈。“充分挖掘居民中的资源禀赋，奔着居民的痛点去整治，让居民成为主角，才能有效破解整治过程中政府一头热、吃力不讨好的问题。”严青春觉得，这可能是“鹂西走廊”建设最重要的启示。黄志利则为“鹂西走廊”总结了“党委统筹+支部共筹+社会众筹”的模式经验。6月15日，在原有“鹂西走廊”的基础上，白鹤街道建成“鹂西红·党史专列”，是浙江省首个“众筹”建成的开放式党史学习教育基地。

白鹤街道建成“鹂西红·党史专列”。采访对象 供图

不过，遗憾终归也是有的。在严青春看来，虽然现在居民参与社区治理的热情很高，但本质仍是“政府牵头，居民参与”，未来希望能更多通过对“居民自治”的探索，补足街道和社区在某些方面的短板，在社区治理和微更新方面持续突破。

自治

2017年，宁波被列为全国15个老旧小区改造试点城市之一。在试点过程中，借鉴“共同缔造”模式，不少地方都在积极探索老旧小区改造的外延，引入了众筹的理念来推进社区治理的共建共治共享。

在宁波，更多像“鹂西走廊”一样推动老旧社区微更新的试验正在开展。

今年初，鄞州区中河街道城兴社区风格城事小区92号楼的楼道改造曾引起广泛关注，原因是楼内36户居民众筹40万元，历时3个月将原本破旧的楼道改造得如同星级酒店。相比于焕然一新的楼道，更值得关注的或许是改造背后的自治试验。为了改造，92号楼居民自发成立了众筹小组。众筹小组组建了楼道群，在群里发出了众筹改造楼道的倡议。

此外，众筹小组承担了楼道改造的方案设计、装修施工等工作。对于有顾虑、有异议的，众筹小组拿着设计图上门面对面解说，征求建议。改造结束后，楼道群成了92号楼的居民议事群，现在群里还常有对楼道事务和社区问题的讨论。其他楼道也纷纷跟进效仿。目前，93号楼的楼道改造即将完工；103号、104号楼的楼道已于5月中旬施工；107号楼的楼道已经举办了授权签字仪式，正在等待方案设计。

为推进楼道众筹改造的规范化，城兴社区出面协调制定了楼道改造公约。6月10日，中河街道出台了“以奖代补”实施办法，众筹改造资金纳入中河街道社区发展专项基金，每一个项目最高奖励5万元。“从某种程度上看，我觉得这说明大家参与公共事务和社区治理的意识在增强。以前可能很多人会来找我私底下发牢骚解决问题，但现在他们会郑重地把它提出来，去公开地推动解决这个事情。”城兴社区党委书记赵亚玲很看好这样的尝试，在她看来，这其实也对社区工作提出了更高的要求，甚至形成倒逼机制推动政府解决一些居民自治无法解决的问题。

“鹂西走廊”的集市。采访对象 供图

类似的试验还在鄞州区首南街道的陈婆渡社区展开。陈婆渡社区是一个建成已16年的拆迁安置小区，小区内侵占公共绿地的行为曾屡禁不止。去年5月，在小区一次“居民说事”上，有人提出“共享花园”的概念。“共享花园”实行承包制，由固定的“花匠”打理，花卉植物由居民“众筹”，但大多数是“花匠”自己种的。如今，陈婆渡社区共建成9个“共享花园”，面积约1200平方米。陈婆渡社区副主任赵蕾表示，接下来，社区将引进专业团队，帮助“共享花园”整体提升，打造具有科普属性的“百姓植物园”。

而在“鹂西走廊”，围绕社区微更新的探索仍在继续。严青春表示，未来街道将聘请专家定期为“鹂西走廊”的运营指点方向。同时，要强化社会力量的赋能，充分利用设计院、高校、社会组织和行业企业等资源平台。今年，白鹤街道和中国人民大学丛志强团队签署合作协议，计划联动规划社区改造节点，推进社区更新，用艺术振兴社区。

当下，聚焦整体化改善的老旧小区综合改造全面推进后，提倡“小而美”“小而精”的微更新改造正在收获越来越多的关注。很多不起眼的背街小巷、犄角旮旯悄然更新的同时，离不开逐级增强的居民自治、共治的热情和能力。一场社区更新的众筹试验的背后，不仅是老旧小区的面貌焕新、功能重塑，也是城市更新理念的不断革新和品质的不断提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