贷款后每个月替你返款，可无限次体验上万元“热玛吉”皮肤护理……今年2月，市民小夏（化名）被“上海丽宣医疗美容门诊部”推出的医美活动吸引。进一步了解得知，这项“你贷我还”活动已经至少正常持续了一年多，第一批参与的成员已收到所有返款，“相当靠谱”。禁不住“种草”，她贷款了4万元。

到了5月初，医院突然中止运营无法返款。微信维权群炸开了锅，初步估算，未返款的金额累计达1100万余元。大家的贷款集中于度小满、小橙花、捷信、有钱花等小额借贷平台，成员中还有不少在校大学生。其中，最高者贷了约15万元。

医院会不会卷款跑路了？背负的贷款无法按时返还影响征信怎么办？为此，小夏向上海市民服务热线12345反映，希望管理部门能及时介入调查。

△微信维权群里不完全统计了消费者未拿到返款的金额（最右一栏）。

“你贷我还”营销受追捧

2月底，小夏从朋友处获知一项免费体验医美项目的活动。报名参加后，一名邹姓销售员告诉她前往徐汇区肇嘉浜路201号5楼的上海丽宣医疗美容门诊部（以下简称“丽宣”），她会在现场接待。邹某称，本次活动可免费体验一次标价3.68万元的“热玛吉”皮肤护理项目。不过，还有一次长期体验活动，可一年内不限次数体验热玛吉、水光针、果酸焕肤等项目。但要预先在医院充值，医院再以分期的方式每个月返还给消费者。如果没有钱，还可以申请贷款，再用返款来还款。

为了打消小夏的顾虑，邹某解释，此项活动实际上是医院的营销引流活动。一来一往数小时的攀谈中，邹某掌握了小夏的个人工作信息和需求，小夏此前也参加过很多平台推出的免费体验活动，询问了两位微信群内好友，都称在正常返款，于是逐渐对医院产生信任。

在场的另一名工作人员负责办理贷款，小夏在“度小满”平台申请了4万元，几分钟后审批到账，收款方为院方丽宣。在签订的充值协议中，4万元贷款金额被定义为预付款，有效期一年。丽宣每个月28日返款的做法被定义为“赠与”，金额在3500余元，赠期12个月，总计42791.97元。违约责任的条款写明，甲方若未按照合同支付费用，逾期30日的，乙方可单方面解除合同，甲方支付违约金12000元及相关损失。甲方的盖章单位为“上海灿斯医院管理有限公司”（以下简称“灿斯”）。合同上提及，灿斯为丽宣的代理运营方，负责“单用途充值消费卡发行”。

△小夏与上海灿斯医院管理有限公司签署的合同上写明，“灿斯”为院方做代理运营业务。

△贷款的款项直接流入到上海丽宣医疗美容门诊部。

此后的两个月，医院返款都按时到账。只不过3月底，小夏想要做热玛吉护肤，邹某称“丽宣正在装修”，让她到长宁一家名为麦瑞克的医美机构做手术。一切看似正常。直到5月4日，200多人的微信群里突然有人发声，称丽宣已人去楼空……

去年底办理贷款的小陈进一步透露称，3月份时丽宣就没有按时返款。当时客服人员解释称因财务问题需迟几天。4月28日，医院又未按时还款。五一节后，丽宣仅两名前台值班人员留守，称公司内部出现资金问题，业务中止。

背后推手均指向“灿斯”公司

5月18日上午，解放日报·上观新闻记者来到丽宣所在的徐汇区肇嘉浜路201号上海生产资料交易市场大楼。物业管理人员告诉记者，3月底丽宣未按时缴纳租金，上个月已补交，目前的租约到今年9月为止。

电梯可直达5楼丽宣门诊部。自动玻璃门打开，大厅为面谈区域，诊疗室、手术室约有10间，门诊部的陈设略显陈旧，总体占地500多平方米。有2名前台、1名护士、1名保洁员留在大堂内，4人称被拖欠1个月至3个月不等的工资，院方仅负责4月及之后的工资。留守是为了登记前来维权的顾客以提交给公安部门，目前登记人数约20人。

△位于徐汇区肇嘉浜路201号5楼的上海丽宣医疗美容门诊部。

△上海丽宣医疗美容门诊部的大堂。

对于“灿斯”和免费体验活动，她们一致表示不了解，仅从维权消费者处听闻。她们说，3月29日，丽宣因未及时缴纳租金被拉掉水电，所有员工被韦姓负责人召集前往长宁的麦瑞克医疗美容门诊部办公了两周，当时感到运营可能出现了问题。

天眼查显示，灿斯经营范围包括医院管理、健康咨询、销售医疗器械等内容，主要股东为一陆姓男子。丽宣有经营医疗美容科的业务，其医疗机构职业许可证有效期至2021年8月。在销售人员出示的资料中，丽宣授权灿斯负责皮肤科的业务推广与服务。授权书有效期自2020年7月1日起一年，附有丽宣的盖章。灿斯负责谈单的员工小俊（化名）告诉记者，另一名冯姓男子负责运营丽宣的皮肤护理业务，灿斯与其具体对接，“冯某提供给我们丽宣的授权书。”

据了解，灿斯还代理了另一家位于杨浦区逸仙路661号的上海慕颜门诊部有限公司（现改名为上海聚美医疗美容门诊部有限公司，以下简称“慕颜”）皮肤科业务的运营，有效期持续至2029年。2019年10月，慕颜公司门外就张贴出一张灿斯的声明，称灿斯公司与慕颜门诊部开展皮肤科业务过程中所涉及的充值、退款等问题均由灿斯负责解决并承担相应经济损失。

5月18日，记者又来到上海慕颜门诊部，17楼的办公点外无任何标识，内有一男一女两名工作人员。公司并没有搬离大楼，预计5月底重新开门营业。在被问及与灿斯的关系时，对方一口否认，称他们只是给灿斯提供场地，此事与他们无关，免费体验业务已被取消。

△位于杨浦区逸仙路661号的上海慕颜门诊部有限公司。

△2019年10月，上海慕颜门诊部有限公司就张贴起一张灿斯的申明，称灿斯与慕颜所开展皮肤科业务过程中所涉及的充值、退款等问题均由灿斯负责解决并承担相应经济损失。

从业者认为“模式没问题”

无论是消费者还是院方都把矛头指向了灿斯。那么，灿斯的运营管理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微信维权群中，有人统计了介绍活动的推荐人。最常被提及的是一名“网红”，仅1月份就有72人受其推荐到线下门店参与活动。事发后，消费者再次找到该网红质问，对方称自己“也是打工的”，并不知情。

“这些推荐人其实都是专门拉业务拿提成的代理。”消费者陈芳（化名）透露了“你贷我还”活动的业务机制，代理人拉拢1-10人可获佣金600元/人，随着拉到人数越来越多，佣金越来越高，超过70人时佣金可达1400元/人。公司要求代理人尽量做到每个月成单客户️20人，主要通过大众点评、小红书、Bilibili、豆瓣这样的互联网平台进行推广。同时，会建议代理人将活动推向身边的好友，“朋友圈不定期分享自己做医美的信息欲擒故纵”，并有一套回应潜在客户咨询的话术。例如，客户去医院体验，代理人要配合谈单经理负责“T单”（即“踢单”，让谈得差不多的顾客更加确信），提供自己平台的返款截图，然后“推心置腹”分享自己办理后的好处。

也就是说，灿斯以返款及免费体验项目为噱头，通过网红推荐来揽客。有人“上钩”后私聊发送院方地址及体验项目，再由线下销售员或代理人进行对接，说服对方签合同办理“你贷我还”业务。

据谈单经理小俊称，灿斯的法人陆某平时都是电话联系，今年年后才露面。丽宣的代表冯某则每天都在医院，他掌握着POS机，款项进账后，由他负责将客户返款金额和员工提成打到灿斯的账户，灿斯再把款项支付出去。“这个模式我觉得没有问题，只要能确保入账金额盖过总体的返款金额和运营成本，不失为一种先做口碑积累客户资源的办法。”小俊表示，这些代理人将客户介绍到门店后，由他来具体谈业务，谈成后也可拿到佣金。灿斯从2019年8月发起免费体验活动，每个月能谈下约100个订单，返款一年多来都很正常。

直至今年过年前，冯某鼓励内部员工趁促销充值，“充值3万可抵6万用”；3月中旬，冯某又称POS机出现问题，要求员工垫付数万元周转。后来，充值的返款开始延迟；5月初，贷款的返款也出现问题。小俊才意识到问题严重性：“钱都去哪里了？”

△消费者称，上海灿斯医院管理有限公司的销售人员出具代理医院运营的授权书。

公安部门已决定立案

据院方和灿斯的员工表述，灿斯整个团队约7人，先后曾与徐汇（丽宣）、杨浦（慕颜）、普陀、长宁的4家医美机构开展合作，开展充值贷款业务的仅徐汇和杨浦两家。为何会选择这两家医美机构开展营销？有员工分析，丽宣设施陈旧、地理位置不够显著，延揽客户的吸引力不够；而慕颜此前因整形手术产生多起纠纷，美誉度不佳，因此需要用风险较小的皮肤护理项目恢复客源，“这样的营销方式等于省下了广告费。”

返款不正常之后，陆某向员工解释，公司的资金都掌握在冯某手中，是其“卷款跑路”。5月17日，陆某在维权微信群中回应消费者称“我一直在对接有意向的资方，努力找钱解决大家的问题。”对此，员工和消费者都无法相信，担心冯某与陆某两人是在“合作”演一出卷款逃跑和顶包法人的戏码。

△上海灿斯医院管理有限公司法人陆某称，无法返款的原因是因为负责对接院方的冯某卷款跑路。

天眼查显示，今年4月29日起，上海市长宁区人民法院冻结了上海灿斯医院管理有限公司名下245万元股权。5月10日，因通过登记的住所或者经营场所无法联系，被上海市虹口区市场监督管理局列入经营异常名录。记者多次拨打陆某和冯某的电话，不是无法打通就是忙音，申请添加微信也未得到回应，丽宣的法人也未与记者联系。

△今年4月29日起，上海市长宁区人民法院冻结了上海灿斯医院管理有限公司名下245万元股权。

沪上医美机构竞争日益激烈。大型医美机构可以通过雄厚的资金实力进行铺天盖地的广告营销，而中小型医美机构只能通过网红直播带货、做团购活动等方式打价格战。在上海市单用途预付消费卡协同监管服务平台，记者未查询到丽宣与慕颜的备案，其预收资金、兑付方面缺乏监管。在此也提醒消费者，在进行预付卡形态的消费时，应当关注经营者的信用状况，理性消费，并注意防范风险，提高自我保护意识，维护自身合法权益。

目前，多名消费者已向虹口、杨浦、徐汇的公安部门报案。5月12日，徐汇经侦支队已决定对上海灿斯医院管理有限公司涉嫌集资诈骗予以立案。

△徐汇经侦支队已立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