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常听到观众抱怨:国产剧主人公群像里,越来越难见到小人物和真正的“穷人”了。
打开一部当代都市剧,大概率看到的是高富帅的男主,从事某个高端工作,开豪车、住豪宅,主要精力都花在恋爱上。并且剧中经常会出现海外元素,男女主角在美国、澳大利亚、比利时或法国不打不相识……总之,充斥着一股浓浓的“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与老百姓的生活有着遥远的距离。
这一背景下,可以理解观众看到关注小人物生存处境的《我是余欢水》的欣喜了。该剧改编自余耕的小说《如果没有明天》,由正午阳光出品,孙墨龙执导,郭京飞、苗苗、高露等人主演,是今年迄今口碑最佳的国产剧之一。
细节铸就小人物
余欢水是一个典型的小人物。人到中年的他,活得又“惨”又“怂”。
夫妻关系中,他一直被老婆看不起。老婆对他又冷漠又厌倦,余欢水畏畏缩缩地尽力讨好老婆。
工作上,他连续五个月业绩不合格,第六个月再不合格只能走人;连续迟到三次,当月底薪被扣发;领导不赏识他,同事也嘲笑他。
原生家庭方面,他摊上一个极品老爸,有个后妈天天撺掇老爸向自己要钱,不给钱还到工作单位去闹。
朋友相处,他一直把吕夫蒙当兄弟,借给吕夫蒙一大笔钱。催吕夫蒙还钱,结果人家赖着不还,还把余欢水耍得团团转……
这密不透风的生活压得余欢水快喘不过气来。
余欢水的“惨”,与他个性的“怂”也有关。一场车祸之后,余欢水最好的兄弟死了,他撒谎将责任推到兄弟身上。从此,余欢水性情大变,自我厌倦,像是一个活在套子里的人,虽然安分守己,但也保守、懦弱、虚荣。面对生活的困境,他不是直击和进取,而是逃避与撒谎。
他一次又一次地对别人撒谎,一次又一次被残酷地拆穿,一败涂地。
与小说相比,电视剧中余欢水遭遇的所有困境,似乎都放大了一倍。但观众并不觉得编剧在刻意“卖惨”,一方面,这得益于编剧高妙的喜剧性反讽,很好地平衡了一些戏剧性夸张;另一方面,编剧通过大量细致入微且具有生活气息的细节,让余欢水的遭遇变得真实可信,仿佛世上就存在着这样一个人,在某个路口与我们擦肩而过。余欢水身上有着“中年人”“小人物”或“社畜”的诸多共性,他是一个典型人物,有着典型经历。
生活细节,关系着小人物刻画的成败,关系着现实主义的成败。观众之所以相信是“真的”,是因为他们能够在剧中看到自己的生活,看到那些习以为常、习焉不察的典型细节,有一种心有灵犀的默契。当编剧重新“发现”了它们,并恰当地排列和组织后,观众恍然惊觉:原来人物的境遇和命运,早就伏笔于某一个细节里;细节体现性格,性格决定命运。观众也经由剧中人自我反省。
生活的细节需要演员在表演的细节中体现。《我是余欢水》中,郭京飞贡献了杰出的演技。他与余欢水合而为一。
活出属于小人物的尊严
余欢水身体不适到医院检查,发现自己罹患胰腺癌,所剩时日无多。死亡敲醒了余欢水,他这才有勇气从套子里走出来,潇洒放肆地活一回。
他“怼”了看低自己的公司领导,“怼”了欠钱不还的朋友,“怼”了制造噪音的邻居,不带走一片云彩地离婚了……当余欢水“不怂”时,别人反倒“怂”了,他的人生前所未有地顺利,并阴差阳错地成为见义勇为的英雄。
死期将近的余欢水,终于重新获得了尊严。
如果剧集到此为止,那么它很可能只是一部男性幻想的“爽剧”,因为余欢水尊严的获得,是以他的即将死亡为前提的,他成为英雄也全凭意外。这是外在环境推着余欢水走,余欢水并未真正发挥他的主观能动性。
好在《我是余欢水》有一个大反转——余欢水的体检报告拿错了,他并没有病。小说正是以此结尾的,余欢水惊慌失措起来,心想,“看来任何时候都不能把话说绝、把事儿做尽啊”。他回家找前妻,自认为他们会复婚,结果,给他开门的是一个陌生男人。
小说传递的是一种沮丧悲观的情绪,余欢水的“不怂”不过是一场狐假虎威,小人物终将懦弱下去。
剧集里则有较大改动。故事进程近半时,余欢水就知道自己没患病。一开始,余欢水的确有重新回到套子里的想法,但当他发现自己已经回不去并意外陷入绝境时,他在苗苗饰演的栾冰然的感染下,直面自己的卑鄙与丑陋,诚实面对自己、勇敢面对生活,终于理直气壮、坦坦荡荡地活出了属于小人物的尊严。
就像小说中余欢水对儿子说的,人与人之间交往的钥匙,是“勇气、善良和爱”。如果说小说是以绝望警醒读者对人性弱点的反思,那么电视剧则为余欢水寻回尊严创造了可能,以希望鼓舞观众。这是创作旨趣上的不同。
大部分观众或更喜欢剧集的改动。大文豪福克纳说,创作者的特殊光荣“就是去鼓舞人的斗志,使人记住过去曾经有过的光荣——人类曾有过的勇气、荣誉、希望、自尊、同情、怜悯与牺牲精神——以达到不朽”,创作者的声音“不应只是人类的记录,而应是使人类永存并得到胜利的支柱和栋梁”。
《我是余欢水》不只有“实然”,更有“应然”。它让我们看见小人物,也鼓励身为小人物的我们,挺直腰杆,去找回属于我们自己的尊严。
(图片由作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