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寄生虫》一举获得奥斯卡四项大奖，成为奥斯卡历史上首部非英语的最佳影片。消息传来，韩国举国沸腾，奉俊昊不仅被韩国网友推选为“韩国第五大国宝”，连总统文在寅也发文表示感谢与祝贺。韩国人如何看待这位导演？我们邀请一名熟悉电影的韩国人写下了他的感受。

文/李成师

“配得上一切荣誉，奉导集大成之作！”看完《寄生虫》，我在豆瓣网上激动地打出了5星好评，也看到了一些评价。现在看来，“配得上一切荣誉”这句短评简直就是“神预测”——当我得知奥斯卡把“最佳外语片奖”改成“最佳国际电影奖”时，我甚至有种想法——这可能是为了奉俊昊、为了把最佳电影颁给《寄生虫》所作的铺垫。

《寄生虫》在第62届戛纳电影节夺得最高奖项金棕榈时，整个韩国就已经轰动了。当时我妈妈很兴奋地打电话跟我说这件事情。这是韩国电影第一座金棕榈奖，此前只有演员全度妍获过戛纳最佳女主角奖。这次《寄生虫》在奥斯卡上创造历史，韩国再次沸腾了。现在韩国网络的热搜前几名都是奉俊昊、《寄生虫》以及相关内容，韩国网友还把他和金妍儿等一起选为韩国“五大国宝”。

我是奉俊昊的粉丝，我认为《寄生虫》是他最好作品。我知道尽管在很多中国影人眼里，无论是奉俊昊还是《寄生虫》拿下奥斯卡最高奖项未免有些过誉，但奉俊昊绝对值得。

奉俊昊最大的特色是雅俗共赏。中国影迷熟悉他在2003年拍摄的《杀人回忆》，为他在电影界建立了极高地位。之后的《汉江怪物》让他一度成为韩国影史票房冠军。他的很多电影都是这样，又好看又有深刻的内涵，在商业片和文艺片上结合得很好。如果没有记错，《汉江怪物》的纪录直到2016年才被《釜山行》打败。

《汉江怪物》情节曲折离奇又有其寓意

很多人会把《杀人回忆》看作奉俊昊的最佳作品，但我觉得这部犯罪题材的电影“俗”的部分更多一些。《寄生虫》的确反映了韩国非常深刻的现实矛盾，这种题材在他的作品中有延续性，此前的《雪国列车》也在关注贫富差距，但《雪国列车》过于魔幻，《寄生虫》更现实，在技术处理上也更成熟，还有点黑色幽默的味道。奉俊昊很少会把一个题材展现两遍，这也说明他认为这个问题的严重性。其实很多韩剧都展现了贫富差距问题，包括一些浪漫喜剧里常见“贫家女爱上富家公子”的桥段。韩国的穷人很多，贫富差距比其他国家严重。韩国虽然从一些定义来看属于发达国家，但韩国唯一一项达不到发达国家的标准就是贫富差距太大。

《善良的男人》剧照，韩剧中的浪漫桥段背后也有其残酷现实

影片中无业游民的主角一家住的那种半地下室式的房子，在韩国是真实存在的，我也有认识的人住在那样的房子里。韩国有两种租房方式，一种是全税，一种是月税。月税和中国一样要每月付房租，全税则是一次性付满两年的钱，房东拿这笔钱投资赚收益，两年后再把本金还给租客。受到近年来全球经济不景气影响，很多韩国穷人付不起全税，比如《寄生虫》中出现的地下室，就是租金很便宜的月税。除了这种房子外，也有些人住在阁楼或者天台上临时搭建的小房子。

《寄生虫》兄妹地下室蹭WiFi的场景令人难忘

这种社会现实在《寄生虫》没有被放大。奉俊昊厉害之处在于，他拍的很多题材是现实主义，但让人觉得有点夸张，看着像假的，但仔细想想又觉得是真的，都在“似与不似”之间。就像很多文学艺术也是，看着是虚构的，可是想想又觉得很真实。《寄生虫》肯定是现实主义的电影，用了夸张戏剧化的手法表达，它的优势在现实主义的阈值之内控制得很好，没有超出现实主义的范畴。

去年另一部热门韩剧《他人即地狱》里展现的韩国特有的廉价出租房”考试院“，甚至发生凶案也无人知晓

奉俊昊1969年出生于大邱，毕业于延世大学社会学系和韩国电影学院，出身艺术世家。外公是小说家朴太元，父亲是韩国第一代著名平面设计师奉尚均。他们也许都给了奉俊昊艺术创作的天赋来源，另一方面，奉俊昊在电影中的完美主义也许还和严重强迫症有关。在接受一家外媒采访时他曾表示，精神科医生说他的不安情绪十分严重，有难以适应社会生活的严重的强迫症倾向，但是通过拍电影克服了这一点。奉俊昊是处女座，在影迷眼里加重了他是电影“细节控”的印象。

他凭借短片《镜头里的记忆》和《支离破碎》应邀参加1994年温哥华和香港电影节，开始受到瞩目。2000年推出长片处女作《绑架门口狗》就已十分成熟，虽然票房一般但是思想性和观赏性都不错。之后2003年的《杀人回忆》、2006年的《汉江怪物》、2009年的《母亲》、2013年的《雪国列车》、2017年的《玉子》等作品，基本保持3-4年打磨一部片子的节奏，可看性强的同时，充满了幽默、人文精神和敏锐的社会意识。

去年可以说是奉俊昊年。《杀人回忆》原型被找到引发社会热议，中国也很关注这件事；《寄生虫》从上映开始热度一直持续到现在，现在达到最高潮。当时看完电影我就觉得能获得奥斯卡最佳外语片，但没想到先拿下了戛纳的金棕榈奖。由此我也认为，戛纳电影节确实在改革，《寄生虫》并不像过去的获奖影片那样能被分类为文艺片。

《卧虎藏龙》开始，2000年后亚洲电影多次获得最佳外语片奖

其实对于本国电影“冲奥”的关注度，中韩两国是差不多的。因为亚洲电影在奥斯卡上很少拿奖，能拿最佳外语片已经了不起。2003年华语片《卧虎藏龙》获奖，2009年日本的《入殓师》获奖，2012年和2017年的伊朗电影《一次别离》《推销员》获奖，也确实反映出这两年亚洲电影话语权大了一些。中国也有很多优秀导演有希望冲击奥斯卡，比如我很喜欢拍摄出《心迷宫》《暴裂无声》的忻钰坤。中国电影很厉害的一点在于，在地理面积辽阔、地域文化多样、观众口味参差的情况下，还能拍出这么多一致叫好的作品。

虽然《寄生虫》摘下戛纳、奥斯卡大奖，我并不认为韩国电影已经融入西方电影体系的主流。韩国电影的艺术性相对差一些，我认为最大的特点仍然是“雅俗共赏”。相比中国，韩国人口很少，票房却很高。我前不久在韩国看了灾难片《长白山》，一起看电影的很多是老年人，但在中国，电影院里主要还是年轻的上班族。而且韩国既有在大院线上映的商业片，文艺片也有小众的细分市场。去年韩国票房冠军是《极限职业》，寄生虫只能排到第五。我看过《极限职业》，就是一个搞笑商业片。不过，韩国会有很多2D电影放映，在中国大量片源只给3D，观众没有选择权，因为3D更赚钱。而且韩国的电影票会比中国便宜20%-30%。

国产电影《心迷宫》豆瓣评分与《寄生虫》相同，均为8.7分

我平时也写小说，相比文学，我不会把电影真正当一门艺术来看。虽然有艺术电影，但电影的发行方希望观众在院线观看，一旦进入院线，“阅读理解”就被严格限制在一个半小时左右，很多细节会被忽略，而艺术本身就需要翻来覆去地欣赏细节，这在院线观影中不现实。像《寄生虫》这种电影，好多细节我是看过电影之后再看豆瓣影评才明白。比如开头主角的同学送给他的石头在水面上沉不下去，说明石头是空心的，也暗喻友情的虚假，这是很重要的细节。

（作者系来自韩国的复旦大学中文系现当代文学博士留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