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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离笔记】隔离三天,我学会了听声辨位,时间快慢变得诡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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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上观新闻 作者:茅冠隽 2020-02-03 06:32
摘要:被集中隔离到底是一种什么体验?集中隔离者到底在想啥?我来告诉你。

(1月31日—2月2日)

从我住进这个集中隔离观察点开始,我就知道自己将收获一段奇妙、奇特乃至奇幻的人生经历。

1月29日到1月31日,我跟着援助物资运输车跑了趟湖北、进了趟武汉,结束了一路的采访后回到上海,我一刻也没耽搁,马上主动跑到单位已提前为我联系好的一处集中隔离观察点,接受集中隔离,开始隔离的时间是1月31日,如今已过去3天。

说到“日记”两个字,我本人的看法和姜文、廖凡是一样的,“正经人谁写日记?写出来的那能叫心里话?”不过住进来以后,确实有些观感心得,是没住进来的时候完全想不到的。

被集中隔离到底是一种什么体验?集中隔离者到底在想啥?我来告诉你。

制图:邵竞

集中隔离观察点,仿佛就是风暴眼。在这场疫情阻击战里,外面有各种各样的声音在喧闹,但我在这里的最大感受,是——真的太安静了。

集中隔离者入住,理论上是要由医护人员身穿防护服引导入房间的。不过,由于最近医护人员太过辛苦,防护服穿脱麻烦、件数又很少,为了不浪费宝贵的医疗资源,我的入住是由视频引导的,我一边和医护人员视频聊天,一边进入这个集中隔离点的大门、走进大堂、走进电梯、进入我自己的隔离房。

这是一个由酒店改造而成的集中隔离观察点,但是酒店大堂已经空无一人。一日三餐会有专人送到楼层走廊内的一处指定地点,我们在房门内听声辨位,到点了听到响动,就知道是放饭了,然后过会儿再出去拿。餐盒等其他生活垃圾,也是自己放到这个指定地点。


在这个“物资转运中心”,还放着一个马桶搋子——马桶堵了也是要自己解决的。房间也没有人来保洁,一切都要靠自己勤劳的双手。但是,诸如肥皂、垃圾袋、牙膏等生活用品用完了,还是可以打电话让酒店来解决,不过依然也是送到“物资转运中心”,需要自己出门拿。

生活物资储存转运中心

住进来后不久,就有医护人员打电话到房间,询问姓名、年龄、户籍地、居住地、离开武汉的时间等详细信息,然后告知我每天10点、15点要两次自测体温,测完后打电话报给医护人员,有任何身体不适都要及时上报。

在身体没有不适的情况下,隔离房不会有人来敲门,我也见不到医护人员,一切都是电话联系,一切都是静悄悄的。我甚至见不到其他的被隔离者——理论上来说,大家在走廊里领饭、扔垃圾的时候会碰到,但我们都形成了一种默契:开门如果发现走廊有人,就关上门,等没人了再戴着口罩出去。

早饭

房间内陈设齐全,有电视、有书桌、有床、有储物柜,还有速度不错的无线网络。有些室内物品显然经过了特殊处理,比如房间内的毛巾、浴巾、一次性纸杯等,都是被塑料袋密封的。

隔离,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我出不去房门,活动范围的极限就是戴上口罩出门走约10米,去拿饭、扔垃圾。除了这10米,其他所有的活动,我都要在房间内完成,这样的生活要持续14天。

无聊,太无聊了。虽然我生性喜静、偏爱独处,但如此无聊的14天生活,依然让我感受到了一种考验的意味。

我想起央视版《西游记》里,孙悟空被压在五行山下感到无聊,想出了用手捞雪吃的游戏,又想起《鲁滨逊漂流记》里,主角和星期五两人在荒岛上做了那么多有滋有味的事,甚至造了房子、盖了庄园。

鲁滨孙漂流记

不就是解闷吗?只要内心丰富,解闷什么的,这都不是事儿。

《鲁滨逊漂流记》教给我一个道理:要让自己不无聊,就要主动找事儿做。我给自己找了很多事情,除了完成一些工作,我还每天洗衣服,洗完之后和被子一起晒。我住的是一间无敌桥景房,窗户正对着一座有名的大桥,景观还可以,也有太阳,每天阳光从大大的窗户里透进来,我就能晒到被子和衣服。

我开始乐此不疲地分类物资,水果归水果放,面包归面包放,零食归零食放。粗分之后,我还进行了细分,把橘子一个个按照品相、大小依次排列,然后每天从优到劣吃掉两个。

我把小苹果一个个洗干净、擦干净,然后放在床上,一会儿排成个“武”字,一会儿排成个“汉”字。本来想排成“武汉加油”,可惜苹果不够了。

我给房间划分了若干区域。房间是标间,有两张床。我把一张床安排成卧室,只能睡觉,平时不能坐和躺;一张床安排成客厅,可以躺躺,刷刷新闻,充当沙发的作用。矮柜就是我的厨房,琳琅满目的物资都放在那儿。书桌就是我的单位,每天从“客厅”和“卧室”走到“单位”,我要求自己穿戴齐整,必须洗脸、穿上外套和鞋子——上班总得有个上班样,人还是要有些仪式感,是不?离开书桌的时候,我会脱外套、换拖鞋,享受一下下班的乐趣。

我的卧室

我的客厅

我的粮仓

我还每天在房间里快速走来走去,在床上做俯卧撑,以确保足够的运动量。每天在做这件事的时候,我都会想到之前网上疯传的一则新闻:某地一女子出狱后给监狱方送了锦旗,因为监狱里有规律有节制的生活让她成功减肥十斤。也许这14天封闭的生活也会给我中年发福的身体带来一些奇妙可喜的变化呢?想到这里,我加快了走来走去的速度。

我还在房间里进行垃圾分类,每天把橘子皮、苹果皮等装一袋,餐巾纸、零食包装等装另一袋,两袋垃圾分别打包后再拿出去。有节制有规律的生活,就是这么朴实无华,且枯燥。

垃圾分类,从我做起

连最简单的听声音,也成了一种乐趣。我在电话里问过医护人员,得知截至2月2日上午,我所在的这个隔离点里一共有73个被隔离者。在走廊里,我听到过好几次狗叫声,也许有人把宠物狗也带来一起隔离了?我还听到过七八岁小孩的声音,真可怜,这么小就被集中隔离了,应该是和爸爸妈妈在一起吧……

家人朋友同事们也给了我很多支持。有人给我发了很多电子书,有人要在窗外和我“旗语”交流,有人要给我点外卖,单位领导给我送了很多物资。总体来说,我的生活开始朝着出人意料的佛系方向进展,每天坐在书桌前,看太阳升起又落下,看云卷云舒、桥上车来车往,果然是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天国,双手握无限,刹那是永恒。

被隔离,显然会对一个人的心理状态产生潜移默化的影响。英文里有个词叫sharpen,有个词组叫sharpen sbs mind,好像很难找到精确对应的中文意,大致就是隔离经历让我的思维变得更加敏锐起来。

在这里,我想了很多。

首先,我开始质疑时间的连续和均匀性。我觉得时间并不是均匀流动的,而是忽快忽慢,就像乡村爱情里赵四的舞步、刘能的语速一样。呆在隔离房里,时间有时候会诡异地快,稍微眯一会儿眼睛,睁开眼发现微信上有几十条未读信息,一看过去了两小时;有时候,时间又诡异地慢,我在房里走来走去累得气喘吁吁,一看只过去了20分钟。

隔离,就是一场和时间的搏斗

只有自己开过车,才知道一公里有多么长;只有自己买过房,才知道一万块有多难筹;只有被隔离了,才知道一天有多难熬。隔离不是请客吃饭,隔离是真刀真枪的。

其次,我开始逐渐接受自己身份的转变。在被隔离之前,我是个健康的人,被隔离了我也依然把自己当做健康的人,但显然其他人并不这么想。身边的一切都告诉我,我必须把自己当做潜在的病毒携带者来看待,疑罪从无、疑病从有,这样对自己好,对其他人也好。

这种身份的转变其实是很有意思的——直到现在,我还在担心别人把病毒传给我,每天出去领饭扔垃圾,戴着口罩都恨不得屏住气,但其实其他人也是这么想的。在这栋楼里的每一个人,都担心别人身上的病毒传染到自己身上。

最关键的是,我的心理活动波动开始变大了。俗话说,变得有些敏感。

我会错误估计自己对于这个世界的影响程度——有时候,我会觉得被隔离者是少数,我是特殊的,特殊就等于厉害;有时候,我又觉得自己是非常不厉害的,因为其他人可以在外面和家人正常生活、吃喝团聚,我只能一个人呆着。

网上发的那些这段时间闷在家里闲得发慌才产生的段子,我之前也看得哈哈大笑,觉得非常有趣,但真正被隔离以后,我开始讨厌这些段子。比如“整天待在客厅不好,建议也要去厨房、厕所走走”,比如“不要整天一个姿势躺着,医生建议要翻个身”之类。只有年轻人才敢染白头发,只有不知道集中隔离对人的心理状态造成冲击的人,才会发明这种段子。

有那么半天,阳光晴好,但是我发现自己竟然还是有点讨厌阳光,期待下雨。阳光这么好,我又出不去,真是让人郁闷。不过我很快就把这种不健康的心态调整了过来——拉上了窗帘。

我以为自己是坚强的,以为自己可以把这段经历当做一种人生体验,去以第三方的视角进行历练。但是,当那天晚上和儿子视频时,儿子严肃认真又满怀期待地说“爸爸,你怎么老是不回来”时,我真的有种心理防线被击溃的感觉。

最近一直在想一个类比。发烧,是人体的自我保护机制,发烧是为了烧死病毒。老说城市是个“有机生命体”,疫情来袭、阻击战打响,城市也有那么点“发烧”的意思了,社区干部犹如一个个白细胞,走街串巷、发口罩贴通知,让城市这个生命体的温度逐渐升高,城市也在启动“发烧”一般的自我保护机制。

我,一个集中隔离者,其实是这种自我保护机制中的一个环节。把我隔离,就相当于把城市这个生命体的部分组织进行了固定,相当于给城市这个生命体夹上了石膏板,而我就是组成那块石膏板的一员。期待拆掉石膏板的那天,城市能恢复健康,城市也不要“发烧”了,“白细胞”们也能歇歇,我也能回归正常的工作和生活。

栏目主编:栾吟之
图片:茅冠隽 摄 题图制作:邵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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