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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了《左传》,也别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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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上观新闻 作者:甘正气 2019-09-21 09:19
摘要:对待赞美,比较幽默的态度是“别当真”。

外地朋友来湖南,照例会说:“惟楚有材!”主人也就满脸笑容,欣然悦纳,差点忘了“过奖”“溢美”“谬赞”这几个词的重心均是第一字。

人们也大都知道“惟”乃发语词,没有实义,并非“只有”“只是”“惟一”。细究一下,其实楚国疆域广大,国力最强时不仅统治今天的湖北、湖南,还管辖现在河南、安徽乃至江苏、浙江、江西、四川的一些地方,核心区域主要是湖北这块。这样看来,很多地方都可以被赞“惟楚有材”,而且大概湖北更有资格被赞“惟楚有材”。

再看看这句话的出典,就会知道,首倡“楚有材”之说,只不过是别人的“套路”。

我们来读读《左传·襄公二十六年》的记载。

话说,春秋时代有个人叫声子,他与楚国的伍举是好朋友,后来伍举由于被诬陷迫害,逃了出去,计划到晋国安家。声子正好遇到他,与他班荆道故,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就说:“你先去吧,我一定帮你东山再起、衣锦还乡。”

声子先去了晋国,后来又到了楚国。

楚国的令尹叫子木,就向声子打听晋国的情况。

子木道:“听说您刚刚去了晋国,与晋国的高官们把酒言欢,谈笑风生。据您的观察,晋国的大夫和楚国相比,您觉得哪个国家的更贤能呢?”

声子毫不含糊地说:“晋国令尹这一级别的官员远不如楚国的贤能。”这是故意恭维楚国令尹子木,赢得好感,引发听者的兴趣,下面的话才好开口。

声子接着说:“但是,晋国‘大夫’这一级别的官员却很贤能,都具备当‘卿’的才华。奇怪的是,他们原先都是楚国人。我不得不感慨:虽楚有材,晋实用之。”

这就是“楚有材”的出典,另外还是“楚材晋用”这一成语的出处。很不起眼,如果不留心,很可能就会像圆荷泻露,一溜而过,毫无印象。


武汉东湖落雁景区,东湖绿道。楚国神射手养由基的青铜雕像

子木也很吃惊,问:“晋国的君主就不任用他们的亲戚吗?”言下之意,为什么要任用我们楚国人呢?

声子说:“他们也任用亲戚,但是重用楚国人才的情况实在很普遍。”

于是声子将话题展开,开始说明为什么楚国的人都跑到外国去了,以致人才流失,“楚材晋用”。

他先长篇累牍地引经据典,然后说:“现在,楚国的刑罚太多太滥了,没有节制,不讲公正,楚国的好多人才为了活命,都逃到国外去了,他们觉得自己受了委屈,所以到了国外就帮外国的君主出谋划策,要报仇雪恨,想侵害楚国。”声子接着发挥他纵横家般的口才,用相似的句式一口气举出四个逃亡晋国的楚国人,即析公、雍子、子灵、贲皇:

“子仪之乱,析公奔晋。晋人置诸戎车之殿,以为谋主。……楚失华夏,则析公之为也。”

“雍子之父兄谮雍子,君与大夫不善是也,雍子奔晋。晋人与之鄐,以为谋主。……楚失东夷,……则雍子之为也。”

“子反与子灵争夏姬,而雍害其事,子灵奔晋。晋人与之邢,以为谋主。……楚疲于奔命,至今为患,则子灵之为也。”

“若敖之乱,伯贲之子贲皇奔晋。晋人与之苗,以为谋主。……郑叛吴兴,楚失诸侯,则苗贲皇之为也。”

析公、雍子、子灵、贲皇这四个人本来都是楚国的人才,他们在楚国有灭顶之灾时纷纷“奔晋”,实出无奈,稍微跑慢点就会命丧黄泉,成为刀下之鬼。“梦绕云山心似鹿,魂惊汤火命如鸡”,他们是山穷水尽才远走他乡的。一到晋国,这几个人马上被晋国政府奉为上宾,又是给房又是给地的,晋国君主把他们当成军师,视同智囊,“以为谋主”,充分发掘他们的才干。这些人知己知彼,洞悉楚国的一切秘密,因此近年来楚国在国际关系方面屡屡受挫,国土一块块丢失,根源就是楚国的人才保护政策出了问题啊。

楚国令尹子木不得不承认:“是的,你举的四个例子确实都是这样。”

声子迂回了一个大圈子,终于到了趁热打铁转到正题的时刻,他抓住机会说:“现在还有更出格的事情呢。伍举前些天也被陷害了,他为了保命也跑到晋国去了。听说晋国打算给他加官进爵封地,如果他为晋国献计献策,岂不是楚国的心腹大患啊?”

楚国的这位令尹害怕了,将声子反映的情况上报君王,最终楚国不止让伍举官复原职,而且加薪进爵,将他迎回楚国。

这个故事就完了。

这个故事的中心思想是“楚有材”吗?不是,这只是一种游说策略而已,这三个字就像是苦味的药粉上面包裹的那一层可食用胶,或者只算一种“药引子”或“烟雾弹”。

不得不佩服写下“惟楚有材,于斯为盛”这幅对联的人,将《左传》等古籍翻了个底朝天,选了这三个好字出来,敢挂这幅对联的人也是相当的自信。

对待赞美,比较幽默的态度是“别当真”。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栏目主编:伍斌 文字编辑:伍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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