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称垃圾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光明正大，堂堂正正。我的历史，也是人类文明史。

01

我曾经也是金枝玉叶，嫩得出水的青菜、白菜、菠菜，不过黄了点，落选了；

我曾经也是铜墙铁壁，果壳的外皮，有了我的保护，荔枝、葡萄、苹果、西瓜才金身不破，才甜甜蜜蜜；

我曾经也是风度翩翩、花枝招展，称时尚，称模特，先生的洋装，姑娘的嫁衣，旧了点，过时了，请出了衣帽间；

我曾经也是宝贝疙瘩，孩子的好伙伴，积木，洋娃娃，变形金刚，奥特曼，断腿断胳膊了，主人上学了，再见了，不要我了；

我曾经也是千金难买，一票难求，大头娃娃似的电视机，落伍了，天天耳鬓厮磨，一句修旧不如买新，就恩断义绝……

你知道吗？为什么我的名字有两个土，原来，无论吃的，无论穿的，都是田里种出来的，我来自农业文明；后来，工业文明了，发明了塑料、电视、手机，我又多了一个家族。

经济学说，生产、交换、消费就是经济三部曲，再生产、再交换、再消费，我就是“再”中之一呀，循环经济是我的光辉前景，世界都在孜孜以求。

我的家世不错呀，对人类，有功劳，有苦劳，人们呀，应该吹吹打打，披红戴花，体体面面，送我们上新的征途。

02

别看我蓬头垢面，其实，我还是城乡相连的一条纽带，就说六十年吧，城市支援农村，后三十年送知识送人才，前三十年送农资送肥料。

还记得吗？东方刚泛白，一条条水泥船，船头一个知青，船尾一个老农，从青浦，从昆山，从吴江、太仓，依依呀呀摇进大上海。干什么？捉垃圾，运黄粪。青菜皮，煤球灰，阴沟泥，好肥料，黄粪更是宝。那时肥田没有粉呀。迎着晚霞，空着肚皮，微波打着船舷，歌声似的，摇撸人一脸笑容。一船肥，一船粮，得儿得儿呀。

很少有人记得了，城市支农，有一“支”，就是送垃圾。居民、学生四出寻找农家肥，青草、菜叶、树叶、豆荚，街巷的尘土，挑的挑，抬的抬，送下乡。

曾亲历，在江阴南菁中学读书，多次送肥下乡，多次参加“三抢”（抢收抢割抢种）。

也亲历，在江苏句容搞社教，许多队员一清早背只粪筐捉狗粪。

03

我身背两个口号，一叫“垃圾都是宝”，二叫“变废为宝”。

有价值，有需求，就有交换，就有市场，就有产业链。细分之名，叫废品市场。中国有，全世界都有。世界贸易里，就有废品贸易。

市场一统的时候，收罗我们的是供销合作社，那可是农村市场的托拉斯，农民开门七件事，种田、织布、养猪、养鸡，进进出出都得找他。那年月废品不多，鸡毛、肉骨头、破衣烂絮、破铜烂铁，那真是一个废字，与今天扔掉的衣服，可谓天壤之别。

《鸡毛飞上天》说的是温州人善于经商，骨子里有一种敢冲敢拼、敢为天下先的创业精神。这是宝贝呀！温州模式哪里来的？费孝通说，是鸡毛换来的。小城镇、大市场，大市场通天下，最早是小市场，鸡毛肉骨头市场，越做越大，义乌通到了欧洲、亚非拉。

“文革”结束后，苏州最早发芽的农贸、小商品市场，在玄妙观，在虎丘山下，而后与乡镇工业一起，产供销一体的专业市场一个一个冒了出来。有出大名的吴江丝绸市场、常熟招商市场，从吴江到张家港南北公路沿线，分布着十大专业市场，与我有关的有两个，一个叫废塑料市场，一个叫旧木料市场。

得出句公道话，开放市场，也有我一功呀。塑料粒子不少是我再生的，旧木料中有千金难觅的雕板、漏窗和千年不弯的大梁。是成龙吧，他仿造了一所古建筑，不少材料就是从旧木料市场找来的。

04

应该是80年代之后，我的家族发生了剧变。一是农村不要我了，生活垃圾，包括最受欢迎的排泄物，没有捉垃圾的船儿进城了，肥田粉代替了农家肥；二是生活塑料制品，尤其是塑料袋泛滥，小菜场、商场有买卖就有我的身影，成了一个主角。如何处理我，是填是烧，如何变废为宝，成了政府年年实事上的一件大事。

1980年前后，南大校长匡亚民与北京的一位老干部，联名向中央提出要好好保护苏州古城，苏州的河水在发臭。原因就是城河成了垃圾桶，生活污水、废物进了城河。美丽的城市，发黑的河水，成了苏州名片。十年、二十年卧薪尝胆，一任一任市长以治水为己任，全民动员，全民动手，全城雨水分流，清理、修浚河道，水一天一天清起来了。

还记得曾轰动全国的太湖蓝藻事件吗？多半是我作的孽。湖水富营养，蓝藻疯长，湖水缺氧，蓝藻腐烂发奥，而导致富营养的一个主因，是大量生活污水入了湖。“太湖零点行”始，二十多年啦，太湖治污还在继续。

废塑料的事儿闹得也不小。记得三十多年前，到南方，到深圳，参观开眼界，购物时送你一只塑料袋，又薄又轻又结实，稀罕呀，宝贝似的折好放进箱子带回家。也就三五年后吧，每个城市塑料制品满天飞，利成了弊。

每个城市都有城乡结合部，也是废品市场的集中地。这儿废塑料袋、泡沫塞满河道，黑水横流，塑料加工毒气飘舞，居民苦不堪言。苏州曾打了一场清理废品市场、废塑料加工点的蓝天绿水保卫战，以市民的根本利益为宗旨，在消极抵制面前毫不动摇，讲理与取缔相结合，软硬兼施，取得了胜利。

治污是一场斗争，一场环境保卫战。还有利益的调整，小利与大局的关系。

05

将我分类，要得，好事呀。现代化之一化呀。

说句公道话，早该做了，已经晚了多年。原先没什么垃圾，菜皮黄了也吃，肉骨头有人上门收，最常见的垃圾，就是几堆煤球灰。到了90年代，垃圾多了，杂七杂八，就该分了。曾经有一个机会，新楼房不设垃圾通道，新村里置放垃圾箱和垃圾筒，那时就该分了。那时还曾吹来一股东风，十二级呀——各地争创国家卫生城市，轰轰烈烈，全民参与，可惜，观念和认识还没有开窍，没把分类放进去。当然，今天再搞也不算太迟。

道理不需多说了，送出家门，将我分类，干的、湿的、可回收的、有毒的，有利于变废为宝，于市民是一种责任，现代人的一个标志。你进步了吗？你落后了吗？从这里可以显现出来。以前叫不乱扔垃圾，今天不乱扔不够，还要分类投放。

垃圾分类不难，常年累月坚持不易。难在持之以恒。事实上，有些城市早就试着在做，然而不少有头无尾，故态复萌。说是有三个教训：教育不够到位、机制不够完善、氛围不够浓烈。最主要还是没坚持，缺少一种顶着头皮非成功不可的精神。建新习惯，弃旧习惯，有一个磨合乃至反复的过程。日本垃圾分类，1970年后就实行了。据说，这个过程，用了四十年，由粗到细才完善的。要有打持久战的思想准备。

而今，人人为国家富强、文明出力，是应有的意识与作为。帮我分分类，举手之力，片刻之劳，应该也是完全可以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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