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19日晚上9点多，在义乌国际商贸城一区市场里，经营陶瓷工艺品生意的夏舜发了条信息到朋友圈，“没想到，今天在店里和我聊了半天的领导竟然是阿里巴巴的CEO张勇！”在夏舜这条朋友圈信息发出前的几个小时，义乌市人民政府与阿里巴巴签署了eWTP（世界电子商务贸易平台）战略合作协议，双方将在国际贸易规则孵化创新、eWTP服务网络和智慧物流网络建设、金融服务创新、云计算和大数据、数字经济建设等方面开展深入合作，并将在义乌建设eWTP全球创新中心。

有人慨叹：全球最大的线下市场和全球最大的线上市场终于牵手了。

阿里巴巴的新掌门来了又走，义乌国际商贸城里的生意一切照旧。每年这个时节，正是义乌商贸城的圣诞订单旺季，无论国际贸易形势如何风云变幻，义乌总是全球最大的圣诞用品集散地，圣诞树、玩具、服饰等上万种商品，约占全球60%的市场份额。2018年，义乌市圣诞用品出口22.65亿元，同比增长18.12%。

然而对于敏锐的义乌商人，虽然他们中相当一部分并不清楚eWTP究竟是什么，但是多年经商的直觉告诉他们，那一纸协议，在未来或许将为他们的生意带来巨大而深刻的变化。

6月19日晚上10点多，夏舜又用英文发了一条朋友圈信息，并配上了几张自家的产品图：今天下午与阿里巴巴集团的CEO、马云的继任者张勇先生相谈甚欢。非常感谢他对我们的产品所表现出的兴趣，同时也希望我们新设计的这几款产品能引起您的注意。

   eWTP落地后还有大动作

于马云，有一个义乌商人们津津乐道的故事：上世纪90年代初，首次创业的马云曾遭挫折，他所创办的海博翻译社连年亏损。为了维持翻译社的运营，马云不得不靠鲜花和礼品的零售生意作为贴补。而当时销售的这些鲜花和礼品，就是马云背着麻袋从义乌“批”回杭州的。

近30年过去了，马云又来了一次义乌。今年1月5日下午，马云赴义乌洽谈共同推进义乌国际贸易综合改革试验区建设有关事宜。此前一天，浙江省委、省政府正式批复《义乌国际贸易综合改革试验区框架方案》。外界普遍相信，马云此番义乌之行，背后必定有“大动作”。5个多月后，谜底终于揭晓——义乌成为继中国杭州、马来西亚、卢旺达、比利时之后，eWTP在全球范围内开启的第五站。

eWTP是什么？2016年3月，马云在博鳌亚洲论坛2016年年会上首次提出在全球建设eWTP的倡议。在当年举行的G20杭州峰会上，eWTP更是被写入了峰会公报。作为一个平台和一种对话机制，eWTP旨在促进公私对话，推动建立相关规则，为跨境电子商务的健康发展营造切实有效的政策和商业环境。从而帮助全球发展中国家和最不发达国家、中小企业、年轻人更方便地进入全球市场、参与全球经济。

目前，阿里方面与义乌签署的合作协议当中涵盖的大的合作事项就有15项，而eWTP两年来获得的很多突破性进展也有望加速在义乌落地，最近就会有新内容公布。

 6月27日下午，义乌市政府的一间小会议室里正在举行一场座谈会。在义乌市委全面深化改革委员会办公室的牵头下，义乌市海关、国税、市场办等部门的负责人与阿里巴巴方面的代表以及义乌当地商户代表坐在一起，就义乌与阿里巴巴国际站目前正共同推进的一个合作项目进行交流沟通。座谈会更像是一场“头脑风暴”——针对合作项目的具体实施细节、项目落地后的政策逻辑，与会者各抒己见，不断有人提出设想，亦不断有人提出反驳。一位委办局的负责人甚至站起身，在会议室的白板上画起了示意图：“用嘴说不明白，我干脆画出来给你们看吧！”

义乌市改革办副主任朱毅告诉记者，类似讨论在义乌是常态：“制度设计要考虑实际业态的需求，要充分尊重市场。所以这样的交流和碰撞很有必要。”eWTP落地义乌，相关政策面的对接正是由义乌市改革办牵头协调。用朱毅的话说，义乌与阿里这一次是要携手“做些不一样的事情”。

   “做些不一样的事情”

朱毅口中“不一样的事情”，就是要让活跃在义乌的广大中小企业更深入地参与到国际贸易中，并且成为新贸易规则的探索者，从而让国际贸易从“大企业和集装箱独享的游戏”，成为大众皆可参与的普惠贸易。

“作为‘小商品之都’，我们在未来不仅要把义乌的商品输送向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更要通过eWTP在义乌落地的全球创新中心，孵化和孕育出国际贸易的新规则和新模式，构筑服务贸易体系，在全球贸易中更多地发挥义乌的这些中小企业的作用，寻求话语权。”朱毅说，“义乌和阿里，有着相同的基因。我们要做的事情，都是主要服务于中小企业的。在这一点上，阿里有积累，义乌有基础。”

多年来，义乌的小商品经济的蓬勃发展，或许正是eWTP落户义乌的主要原因。2018年，义乌小商品城成交额达1358.4亿元，全市实现进出口总额2560.0亿元，“世界小商品之都”实至名归。

另一方面，义乌在电商领域同样成绩斐然，2018年，义乌电商交易额达2368亿元，连续五年保持年均300亿元的增幅，内贸网商密度居全国第一，外贸网商密度居全国第二，每天有800多万个包裹从义乌发往全球各地；此外，义乌基础设施完善，交通便利。今年1月马云到访义乌时就曾评价：全世界都找不到这么一个城市，拥有义乌那么大的货运量。

与阿里巴巴合作，义乌中小企业对未来有很大的想象空间。“改革开放40年来，‘兴商建市’是义乌一以贯之的理念。想要让市场不断焕发活力，不仅要考虑企业眼下需要什么，还要考虑10年后，企业在发展的过程中需要什么。近年来，义乌的义新欧班列和设在捷克等地的海外仓，背后都包含着越来越多义乌中小企业‘走出去’的意愿。因此我们所要做的，就是为这些中小企业提供制度环境，助力它们在国际舞台上走出一条路。”朱毅说。

有分析认为，阿里与义乌的有机结合，能够为中小微企业找到新的供货、销售渠道，有效降低中小微企业的交易成本。同时，eWTP与义乌实体市场的融合发展，可以为中小批发市场提供线上线下融合的制度创新，这给广大中小微企业带来了政策红利，更为市场创造了良好的营商环境，让更多市场主体集中精力搞创新设计。

   小老板们的兴奋点

eWTP要让中小企业和年轻人更好地参与全球贸易，义乌最不缺奋力创业的年轻人。这里活跃着50余万个市场主体，绝大多数是中小微企业。而义乌国际商贸城近8万个商位背后，连接着200余万家中小企业。eWTP所描绘的愿景，有足够的理由令义乌小老板们兴奋。

夏舜是江苏泰州人。2017年，他把陶瓷工艺品生意搬到了义乌，看中的正是“小商品之都”的向下兼容能力：“我们的生意80%是外贸，货品品类虽然多，但是量都不大。大型商超之类的跨国采购商，如果要签几百上千万的‘大单’，主要还是通过广交会之类的大型展会。但是在义乌，像我们这种小体量的商户，几千块钱的‘小单’也一样能做。”

在夏舜看来，阿里巴巴与义乌的合作，是线上与线下市场的有机融合，而非互斥或是取代。这位“90后”小老板给记者算了一笔细账：“比如，一位南美洲商人坐飞机来到义乌，待上十天半个月，只要每天都来商贸城里逛逛，总能找到心仪的产品。出行加住宿的成本大约几万元。相反，如果他在网上找货，产品浩如烟海，东西也不像在商城里所见即所得，反而不那么方便。”

虽然租金不菲，但正是靠着商贸城里的这一方门面，夏舜做成了一个又一个“小单”。2年多来，生意稳健。然而，“小单”也带来了不少“小麻烦”，这些“小麻烦”正是夏舜寄希望于eWTP未来能够解决的：“外商来商贸城采购，就像去自家楼下的菜市场或是便利店买东西一样方便，所以合同往往都不那么严谨，赊账、欠款都是常有的事情。”夏舜认为，借助eWTP，未来能节省交易过程中的信用成本。同时，跨境交易的结算也将更为便捷，赊账、欠款的烦恼也将不复存在。

同在商贸城一区，经营树脂工艺品生意的周春英也有类似的感受。周春英的产品主销欧美市场，然而树脂制品体积大、重量轻，是典型的“抛货”，外商前来采购时多采用“重货”搭配“抛货”的“拼柜”策略，因此生意过程中往往有货代公司介入其中。然而，部分货代公司的一些“小动作”让她恼火不已。“动不动就‘跑单’，拿了我的样品让别家照着样子做，完全不顾质量，只求压低价格，自己好从中捞一票。这种搞法，我们商户赚不到钱，外商也拿不到满意的产品。”周春英希望，未来eWTP能带来更加透明和真实的市场环境：“广告里不都说嘛，没有中间商赚差价！”

周春英告诉记者，6月19日那天，张勇也来自己的店里转了一圈。当天晚上回家看新闻，才知道义乌和阿里巴巴签了协议。她坚信，eWTP肯定是对义乌小老板们有好处。

   一定要拥抱这个时代

“我们做生意的，最要紧的就是跟紧形势、踩准节奏。”程焰说。她在玻璃工艺品行业摸爬滚打了近30年，2005年她来到义乌，寻求更广阔的发展空间。现在，她最关心的就是怎样搭上eWTP这班车。

程焰很早就在电子商务领域有所布局，但长期以来“走走停停”。相比实体门店，网上的生意有太多不确定性，繁杂的售后服务牵扯了她和团队太多精力，因此她在网络销售平台上始终有所保留。但她依然认为，网络渠道是未来的主流，并且已经为此做好了准备。

“我们所有的产品都已经进行了电子数据的录入，包括产品的照片、规格等。只要时机成熟，分分钟就能全部上网。”程焰说，她喜欢与全世界做生意，而在义乌商贸城里目前这个门面，对于全球生意而言，显然还不够大：“最后肯定还是要靠互联网，这是时代的潮流。”

和妻子共同经营饰品生意的陈智弟则正在物色电商领域的合作伙伴，希望把网上的生意进一步做大，因为“eWTP要来了”。陈智弟说自己最后悔的事情，就是2012年初涉阿里巴巴的1688平台后，没有坚持做下去：“我最近又开始用这个网络批发平台，每个月不怎么打理，都有至少几千元订单。当初如果坚持做，可能现在就发大财啦。”对于eWTP，陈智弟的理解朴素而又真诚：“就是电子商务嘛！数字交易嘛！我就觉得，只要互联网这一块做起来，小商品以后绝对有戏唱。”

同样想把生意进一步搬到网上的，还有在商贸城五区经营进口工具的吴献法。他认为，eWTP带来的是完全基于数字化基础上的全球贸易，因此未来生意的透明度和便利性都十分值得期待：“你看看去年在上海举办的首届进博会，多少老外想把东西卖到中国来？有了eWTP，进口生意肯定更好做。”

吴献法是义乌国际商贸城里比较早“触网”的那一拨人。作为天猫商城最初的一批企业商户，他的工具品牌在天猫一年的销售额可达2000余万元，四五年前“最高峰”时，他的网店在行业内销售量排到前三名。吴献法说，做生意一定要拥抱这个时代：“现在要玩快手、抖音，找网红带货。”

张勇在商贸城“逛街”那天，也来了吴献法的店，吴献法在向阿里巴巴CEO展示自家商品的同时，见缝插针地递上了名片。但是稍有些尴尬的是，名片上的二维码，指向的是他的京东店铺，而非天猫店铺。

“没办法，天猫店地址微信不能直接扫，不方便。”吴献法说，“不过，eWTP本就不是一个人或一家公司的，在哪里做生意不是做生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