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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后”编剧罗周:《浮生六记》中的“爱与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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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上观新闻 作者:陈俊珺 2019-07-05 18:45
摘要:内心的波澜,哪怕只是个微小的、微妙的瞬间,都可能带来独特的戏曲表演与审美。

7月13日,由上海大剧院出品的昆剧《浮生六记》即将与观众见面。

担纲该剧编剧的,是“中国戏剧奖·曹禺剧本奖”最年轻的获得者罗周。在接受本报记者独家专访时,她讲述了自己是如何打造这部从气韵到意境都与昆剧相符,但又是极难“入戏”的新戏的。

【打造现实与虚幻两个世界】

清代文学名著《浮生六记》或许是最适合被改编成昆曲的文学作品之一。

作者沈复是一个从未参加过科举考试的“不成功人士”,却将一生的才华付于对妻子芸娘的追忆中,他将二人的家居生活、游览见闻和坎坷际遇写成了自传体作品《浮生六记》。从1943年费穆编导的话剧,到后来徐玉兰、傅全香等人演绎的越剧,对于《浮生六记》的重新挖掘与整理改编一直不断。在众多剧种之中,昆剧的气质和韵味都与这部代表着江南文化的文学作品极其相符。昆曲折子戏在明清时期达到鼎盛,沈复的文字和昆曲折子戏的语感非常接近。

然而这也是一部很难入戏的文学作品。陈寅恪先生曾说,《浮生六记》是古典文学里的“例外创作”,在散文体式的“家庭米盐之琐屑”中鲜有现代观众所期待的戏剧冲突与高潮迭起。

反复阅读原著后,罗周决定不拘泥于对夫妻之间“小儿女”生活的描述以及对两人悲欢离合的平铺直叙。她大胆尝试了一种奇幻的形式:大幕拉开的那一刻,芸娘已然辞世,沈复孤单单一人,饱尝悼亡之痛。而当他日复一日地书写与芸娘的点滴往事时,芸娘“回来了”,她如生前一般与沈复品诗、赏画……沈复从错愕、疑惑到惊喜,他意识到自己的笔可以创造一个活生生的芸娘、一个有芸娘的世界。尽管在母亲的逼迫下,沈复不得不续弦,但他终日闭门写书,在书稿中与芸娘相聚……由此,沈复的现实生活与书中世界齐头并进向观众展开,让人们一步步走进他的内心。

【把“我”放入剧中】

该剧导演马俊丰曾建议,是否在一开场就揭秘,让观众明白那个看上去死而复生的芸娘其实只是沈复用文字创造的人物,但编导商量后决定将“真相”藏一藏,希望剧中沈复的眼睛能成为席上观众的眼睛,让观众和沈复一起从疑惑到欣喜、一起迎接“复活”的芸娘,最终与他一起书写、一起领悟。

写芸娘与沈复“永诀”的那场戏时,罗周的笔触很冷静,写完后再读时,她却泪流满面:随着可书写的往日回忆越来越少,沈复用笔创造的“芸娘”也日渐憔悴,她辗转病榻却无法“死去”,因为沈复的笔让她始终困在垂死的那天。最终,沈复含泪写下“芸娘之死”,芸娘彻底消失在他的生活中。

在幻境与现实的转换间,还有个非常关键的“配角”,就是沈复再娶的妻子半夏。这个特殊角色既为观众区别了幻境和现实,也显示出现实的温柔与包容力。

原著中的芸娘曾被林语堂先生称为“中国文学中最可爱的女人”,而罗周笔下半夏的可爱可敬,比之女主角也不遑多让。当沈母要半夏将沈复的书烧毁时,半夏将书稿原样还与沈复,并帮助一起誊写书稿。当沈复缠绵病榻时,她与之相伴到最后一刻。

在迄今所创作的70多部戏剧作品里,罗周常常会把“我”放入剧中,让某个人物成为她情感的代言。在《浮生六记》里,半夏便是其代言人。“爱情的形态有很多种,沈复对芸娘的痴恋是一种,半夏对沈复的默默守护和倾心欣赏则是另一种。她小心翼翼地呵护着沈复的梦境,这个人物凝聚着我对现实的热爱。”罗周说。


对话


【拨开繁忙生活的表面,探究内心真正的渴望】


上观:昆剧舞台中不乏穿越生死的爱情故事,人们最熟悉的就是经典作品《牡丹亭》,而你前几年所写的《春江花月夜》里也有这样的元素。这部《浮生六记》的独特之处在哪里?

罗周:《牡丹亭》之杜丽娘死而复生,可生命仍有其尽头,《春江花月夜》之张若虚回生后,不过补上三日之寿,就要重归幽冥。在这些作品里,死亡终究会再次袭来,把生命扑灭。在《浮生六记》里,沈复用他的书写成就了他和芸娘的永恒,他们所有甜蜜、悲伤的时光,都被永远地留存在文字里,他用文字实现了永远不会被扑灭的“生”。我想表达的是文学对于死别的超越、爱对于死别的超越,而并非在舞台上对原著进行戏曲化的演绎、简单再现两人的日常生活。

上观::戏剧需要制造矛盾、冲突和悬念,而《浮生六记》的原著却是散文体的日常回忆,冲突感并不强。你在改编时如何破解这个难题?

罗周:与原作品切入点的不同及我刚才所提到的题旨确定,都是我对原著中不适合入戏的、琐屑生活的戏剧化处理。

在我看来,戏曲作品中的矛盾冲突更多是向内,而不是向外的。戏曲里外在冲突的最终目的,应是作用于人物的内心,使之产生情感的波澜。这种波澜,哪怕只是个微小的、微妙的瞬间,都可能带来独特的戏曲表演与审美。一味追求外部事件的跌宕起伏,反而会淡化戏曲审美的特性。

《浮生六记》第一折“回煞”写的是:芸娘死后,回煞之夜,沈复苦等苦盼,望她魂兮归来。看似没“戏”,可沈复盼见芸娘时,内心的渴望、惆怅、失落以至绝望……这一系列心理流变正是可供戏曲表演大展拳脚之处。又如第五折“纪殁”,沈复终于决定写下芸娘之死,此时他的内心承受着被撕裂的痛苦。他若不写,芸娘就永远困在垂死这一天,而他若写下这一笔,芸娘便会从他身边消失。与此同时,芸娘也面临着做出选择的巨大痛苦。在舞台上展现这两种痛苦剧烈又充满柔情的撞击,恰是昆曲之擅长与吸引力所在。

上观:对经典文本的改编都面临着如何与现代受众取得共鸣的问题。现代人的生活节奏那么快,真的能理解沈复和芸娘那种慢生活中的爱情吗?

罗周:现代人的生活节奏虽快,可人们心中仍满怀着对至纯至真感情的向往。艺术应该将人们心向往之的美好用精彩而准确的形式加以呈现,使受众被鼓舞、被慰藉。所谓共鸣,并不是说生活节奏快,我们就要为观众奉献快节奏的作品。观众走入剧场,若能享受一段“慢时光”,不也很好吗?艺术作品不妨帮助人们拨开繁忙生活的表面,去探究我们内心真正的渴望。

上观:你对昆曲的美学有怎样的理解?如何让这一古老的艺术与现代观众相关联?

罗周:仅用“精致”“典雅”“风流蕴藉”这类词,并不能概括昆曲美学,以为昆曲只适合表现缠绵悱恻的爱情或卿卿我我的生旦戏的看法,亦是偏颇。昆曲是个宏大的艺术世界,生旦净末丑各有擅长、精彩纷呈,值得我们不断发掘。而所有的努力、创造,都应建立在对昆曲本体的深入了解和坚守之上,这也是昆曲美学之根基。昆曲有它独特的表演样式、音乐样式、文本写作样式,都是创作者应努力遵循的。方方面面的昆曲从业者在自身领域里做得好些、更好些,昆曲之美便会更动人、更丰富。

至于古老艺术与现代观众的关联,我们要相信观众的审美能力,也做好审美引导。今天买票走入昆曲剧场的观众,有不少是年轻人,这正是古典戏曲魅力的明证。身为主创人员,我们应以艺术关照当代心灵,向着更深邃的人性、更崇高的人格、更美好的人生行进。怀着谦虚、谨慎而勇猛的心,站在前人的肩膀上,尽量为后人做点什么。

栏目主编:龚丹韵 图片编辑:朱瓅
图片来源:上海大剧院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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