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十里山路突兀冒出一篷炊烟,一牖一自然村。多者三四户,隐匿各山间。我的家乡建新村有72个自然村,全市最分散。如今自然村村名留在眷念里,成为一首已逝的地名歌。
浙中北山林深苍茫,断崖峭壁。解放前,曾祖父那代饱受战乱和饥荒流落于此,看大山可避战火,找一泓水,结庐开荒休养生息。山沟半日雾不散,草堂四面近嶙峋。人们靠种番薯、砍柴、卖石灰为生。刚解放时还没有村名,上级领导说现在建设新中国,就叫建新吧。村名有了,问题是村下有72个自然村,住得太分散。我祖父做过解放后第一任大队长,通知开大会用口信形式,像涟漪一圈圈扩散往林居深处。山民收割稻谷,穿草鞋挑箩筐下山十几里,碾成米再挑回山上。点蜡烛、挑灯芯,烛火幽昧,买油盐酱醋,需一天来回。用城里人眼光看,山上幽静空气好,白石苍苔不染尘,算人间福地。 但不知我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离乡外出工作时,外地女子都不愿嫁深山。媒人介绍连哄带骗,说山不高,半山半畈;等有了感情,木已成舟,嫁过去才知原来住在逶迤连绵的高山之巅。
村里“秀才”王立平、张洪棋把72个自然村地名组成词条:对岩山、毛铺头、仰天堰、交椅手、黄檀根头、大堰头、毛栗坞、老王坞、里罗盘、外罗盘、金明铺、根土铺,早年都是茅草铺,上大柜、下大柜,黄泥岗下有人住……这些地名一看就知有多荒凉。去年国庆节我回了趟家乡,碰到一位从山上搬下来的朱姓老太太,说她住山上的日子里,好不容易聚积一袋鸡蛋,拿到山下去卖,不料路上脚后跟被蛇咬了,叼住不放,她不敢惊叫,因前面走着她四五岁的女儿,无奈之下把一袋鸡蛋往脚后跟砸。蛇逃走,一袋鸡蛋壳加碎汁流成糨糊。走路都有风险,何谈发展?脱贫致富,必须下山、下山。
八十年代初,住高山岩前的麻荣林最早下山造屋。当时他未婚,对象已找好。对象说,山上生活太不方便,他下山建房,她就嫁他。小麻下山起好新屋,头件事便是娶新娘。他的四个兄弟看他下山后生活红火,先后也搬下山。八十年代末,已有不少人家下山,村庄渐趋成形。但大部分人家困顿,仍未下山——村上买来一台电视机,13个村民小组轮流放。这台电视机从此山扛那山,看的是电视剧《霍元甲》。轮流看电视,大家都不过瘾。明白生活要好过必须下山,改变一户或数户居住的窘况。
2002年,政府号召农户下山脱贫,撤村并址。这对占地12平方公里、有72个自然村的建新村太迫切。建新村的分散居住状况在全市乃至全省都比较特殊。政府督促和动员下,村民盼着下山过好日子,在没有补助的情况下,近十年里,200多户人家全部搬下山。
幸福虽然迟到,却是美好。幢幢新房,让村民聚住一起,勾勒出一幅完整的乡村图景。村史、荣誉榜、村歌、文化礼堂和文化长廊,让光阴带走了昨日,但一切与历史有关的东西都悄然安放着。
下山脱贫靠种番薯和砍柴的生产方式,已完全落伍。村民们找到且拓宽的路子是花木种植。建新村党支部书记是特色农业示范户,他从湖南林学院引进美国红火箭、红火球紫薇和国内的红豆杉等品种。种花木收入好,村民都愿意,通过网络化的销售向全国各地发货。
而今的建新村花木环绕,微风漾清香。退休回乡居住的张洪棋在村文化长廊展览他的书画作品,以表桑梓情:“花香飘乡里,仙居翠竹宫。水杉围雅院,地利结邻缘。”建新村被评为金华市绿化模范村、婺城区文明村,并申报浙江省森林村庄。另外,正在打造石门硖旅游休闲项目。
(本文编辑朱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