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杀慕尼黑》（以下简称《绝杀》）是一部篮球电影。我是一个因为年龄、工作、家庭生活告别篮球已经两年的篮球迷（嗯，以上三个元素，都是借口）。所以当我坐进影院，看到银幕上的苏联男子篮球队通过篮球比赛进阶人生新境界时，我非常清楚，热血沸腾的结果，是我可能写出一篇球评，而非影评。

看了这么多关于篮球的电影，除了极少数重点不在于“胜负”而在于“人心”的作品，大多数篮球电影，都是差不多的套路。

《绝杀》就是一部看上去特别“套路”的篮球电影。即使对影片改编自1972年慕尼黑奥运会真实比赛的背景、比赛的结果一无所知，观众从电影开始不久教练员、球员的状态中，就能预感到——苏联队最后一定能克服困难，走上世界篮球巅峰。

每一部按套路出招的篮球电影，都可以做到让观众在明知结果是“主队胜利”，仍然看到口干舌燥、血脉偾张。但《绝杀》特殊至极，它既用“胜负”去控制观众强烈的情感倾向，也用“人心”去解读竞技体育背后复杂的利益冲突。

一言概之，它让我这样不再为“我要打篮球”的呐喊而盲目激动的老球迷，为篮球落下感慨万千的眼泪。

就在我看完《绝杀》首映的第二天，我观赏了2019年度NBA总决赛最重要的胜负局比赛。多伦多猛龙队战胜金州勇士，成为第一支获得总冠军的美国本土以外球队（NBA也只有多伦多猛龙这一支境外球队）。

无论是球迷还是路人，只要看完这场比赛，都会有一个大疑问：这样的胜利公平吗？

在这场比赛中，金州勇士虽然在大半场比赛中落后，但始终是迎头追上的一方。天平倾斜的一刻，是在勇士队主力队员、二号人物克莱·汤普森突然膝盖拉伤后发生的。勇士队仍然奋力追杀，中锋考辛斯、大前锋格林都上演了惊世得分，直到唯一在场的巨星库里最后一投弹框而出，才确定失败。

为什么会观后会觉得“不公平”？因为在汤普森受伤之前，勇士队实际上的一号人物凯文·杜兰特已经重伤，告别了系列赛。人们会不断回想，如果杜兰特、汤普森都在场，猛龙队单靠绝对核心伦纳德的发挥，能够捧得总冠军吗？

“不公平”，其实是篮球这样的竞技体育的底色。这一点，电影《绝杀》表现得更加彻底。

我们热爱一项竞技体育，因为势均力敌的绝战游戏让人上瘾。我们不会为实力悬殊的比赛奉献热情。而每一场势均力敌的绝战，在命运的天平上不可能是绝对公平的。任何一个环节，比如球员受伤、裁判误判、计时器出错、现场观众干扰、场地仪器出问题等，都会放大你对“比赛不公平”的感受。但其实，这就是命运的奇幻，也是让人无奈之处。

光看电影，不了解球队以往战绩的背景，会无比同情苏联队——因为他们面对的是奥运会连胜63场的篮坛霸主美国队。苏联队从教练到队员没有哪个是怀有绝对信心的，而且他们各人都有不可告人的私心与痛苦。他们是一支“哀兵”，在教练当着世界媒体之面说下“我们要战胜美国队”之后，队员们每个人都在巨大压力下拼争，这种重压，大到让他们怀疑人生。

这样一支实力良好但显然无法与一流美国队对抗的球队，观众会难免容易放大对他们的同情、鼓励与赞赏。而美国队在影片最后一小时的比赛中，显然是强大、蛮横、凶残的一方。在这样的对抗下，谁都希望苏联队快刀进入“绝杀时刻”，以舒缓心头一口闷气。

苏联当然胜利了。这不是悬念，是没有悬念。然而这胜利获取的方式，在一切烟消云散后，显得还是有些匪夷所思的。为了不剧透，我只能这样说，结束观影之后，当热血降温，你可以仔细想想，美国队队员们，他们能接受这个结果吗？

球是圆的，一切不可能变成可能，一切可能也可能被中途截杀，这就是球场的奇妙之处。

这也是《绝杀》打动我的地方。情感上，苏联队确实占了上风，这部俄罗斯电影拍得如此精细，如此让人叹为观止，影片最后一小时完全是“银幕上的篮球赛”，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用电影的手段还原比赛。然而也因为它的纪实性，无意中留给观众一个值得反复回味的情感空间——究竟这场比赛，赢得是否毫无遗憾？从技术上来说当然是。苏联最后一球是从己方后场长传发球，前场球员接球命中，可谓鬼斧神工，不可再得。

但是从现场那个巨大的评判“乌龙”瞬间来看，这又是一场复杂的胜利。也正因如此，影片没有展现当年败北的美国队，根本就没有领取银牌的事实，至今，这枚银牌都在瑞士奥林匹克博物馆内，没有被认领。从双方实力的实际来说，这很难说是一场很“公平”的胜利。苏联队和美国队也都有被现场技术人员坑到的地方，谁都不能认为遭遇不公的只有自己。

然而我还是为最后这群热血汉子的拥抱而落泪。因为我看到的不是一群光环在身的英雄。从教练到主力、角色球员，投进制胜球的那个人，可能之后会有荣誉加身，但在当年，他们并没有机会成为美国球员那样的“成功人士”。

今时今日，篮球于我而言，不是一场胜负能改变什么，而是无论怎样，都要拼尽全力投出致胜一球，也许像勇士队的库里那样弹框而出，也许像苏联队的队员那样砸入篮网。

当球在手，有足够空间、足够时间，加上自己足够的勇气、信心，投出去，人生因此而进阶新境界。投出去之后，是赢是输，都不会影响投出那球的瞬间，那个完美的自我。

本文由上海文艺评论专项基金特约刊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