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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位平面几何先生改变了我的后半生,他是许莼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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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上观新闻 作者:陈新 2019-06-05 07:57
摘要:正是那宝贵的15分“勉强”一推,所以,此刻,我在这里。也正是这宝贵的15分,后来给了我一张大专文凭,为我另外一半生命历程注入了新的内容。

一进初中,有代数。什么叫代数?就是将未知数用英文字母代替,排出方程式,解出答案来——当初我们去看小学班主任老师,我如此说。现在想来,有点意思。这比算术简单多了,我很惊讶,很新奇,非常有兴趣,迷恋了一阵子。但接下去,各种公式、计算,让我感到机械、繁琐、呆板、按部就班,就厌倦了。

平面几何却是另一番气象,特别是证明题。它是一个个变果为因的连续环扣,形成具有严格规定性的线性逻辑链条。它不告诉你起步基点,全凭你的经验和慧眼去发现。在极其严密的推导下,一步步从胜利走向胜利,有一种“雄纠纠,气昂昂”的兴奋。

在我看来,代数像平原,宽广,寥廓,微茫,迷离,但没有突兀和意外。几何是崇山峻岭,像探险,具有不确定性,带来征服的惊喜、攀登的豪迈。常常“山重水复”,突然“柳暗花明”。这给了我很大的诱惑。

家父是1949年的复旦生,在中学教数学。他非常推崇许莼舫先生编的平面几何辅导书,常常说到他。于是,我把许莼舫书里的证明题从头至尾,认认真真、规规范范做了一遍,把它弄通了。可是凭兴趣的偏科——那之前不久,我还迷上了文学——只茂盛了一角地段,形成了大片荒芜。中考的结果可想而知。

平面几何害了我。但在另一时间里、另一情形中,却又成全了我。

我进了一家国营小厂当学徒,平面几何发挥了力量。我轻而易举学了机械制图,又自告奋勇画出了锻造模子的卡板图纸,居然结果圆满,非常自得。在日常的钳工操作中,平面几何也给我以支撑。

上世纪80年代初,大时代形成“求知热”,我参加业余大学入学考试。由于“文革”造成的人才断裂,入学门槛很低,基本上考初中课程。数学卷最后一题是几何证明题,15分,我轻易揽入囊中,不在话下。

因为旁听过一年中文,入学后我便向胡恩祖老师提出是否可以免修一年(中文)。胡老师断然回绝说,你录取得还很勉强呢。正如认识闪电一样,我一下子便意识到了:正是那宝贵的15分“勉强”一推,所以,此刻,我在这里。也正是这宝贵的15分,后来给了我一张大专文凭,为我另外一半生命历程注入了新的内容。

我调入新的工作单位,兼职进入新闻界,采写了不少稿件;在中专、大学讲台上,讲授本系统的专业课程;在当时电视台的黄金时间节目“纪录片编辑室”中,谈企业商标的重大意义。虽然都是一些知识综合后的梳理和归纳,谈不上创造,但是,有机会把自己置身于更阔大、更有力的挑战背景之下,就有可能理解更大的客观世界,同时也更理解自己。这会促进成熟。而那个未将文凭绝对化的时代,我是了解的,并且一直致以热烈的敬礼。

几位前辈说,写作者应当学习一点平面几何,对此我有深切的体验,完全能够理解。平面几何,特别是证明题,有着最严格的逻辑步骤,是训练大脑逻辑思维的最佳方法。几何是古希腊人的智慧,首先在欧洲传播。西方在许多领域比东方严谨,成为科学的故乡,在这里可以找到渊源。如果说,我还能创造,还能写一些思想随笔、散文小品、文史文章,除了内容和辞章,逻辑运思的大体无隙,应当也是原因。我有时觉得,即使一条搭上一点主题的素材,自己也能较为熨帖地将它安放在逻辑链的环扣里,不让它悬在毫无意义联系的虚空之中。

无疑,平面几何的扎实训练给了我恩泽,而编写优秀平面几何辅导书的许莼舫先生,便永远使我怀念。

在网络搜索引擎上,在“孔夫子旧书网”,许莼舫先生的著作,开明书店、中国青年出版社的多种版本还在被不断提及和销售。有人在博客上回忆,1961年在松江二中,放学后与同学“留在教室一起攻数学难题,尤其是许莼芳(舫)的几何题”。一位教授说,许莼舫的几何题曾至少做过三遍,“它是我认定的最好的一本几何书”,“曾无数次向学生、家长推荐过这本书”。教育家蒋念祖回忆说,少年时“许莼舫先生编写的一套关于几何解题的书,我印象特别深,特别有意思”(但愿这些信息能引起现在出版社的注意)。

百度上有介绍,许莼芳先生自幼酷爱数学,自修数学。曾在多所学校任教、任校长、创办中学,后来被开明书店邀为编辑。著有数学研究文字300多万字,书籍发行量达1000万册。《圆》一书被日本和苏联的学者引用,被朝鲜翻译发行。他1965年去世时还不到60岁,不算有寿,但也未遭遇之后的一些折腾。

以他的经历和高深学问,应当有故事,但似乎已经湮灭——他将智慧留给了后人,改变了无数人包括我的人生道路,自己却被风干,像条枯黄的丝瓜在秋风中晃荡。

智慧是人创造的,创造智慧的人是幸福的。许莼舫先生的创造现在还有许多遗存,并被许多人念叨。他可以幸慰和满足。

栏目主编:伍斌 文字编辑:伍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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