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起床，我给星野穿衣服。他指着墙上的婚纱照，问，爸爸爸爸，这是哪里呀？

哦，这是西湖，我逗他玩，爸爸妈妈拍照的时候，你在哪里呀？

他歪头想了想，说，我在后面的云里飘。

穿好衣服，他一边下楼，一边碎碎念：我在云里玩得好好的，菩萨把我弄下来了。

我吃了一惊，随即哑然失笑。外婆有时会念叨，说星野是菩萨送来我们家的，被这小家伙听进去了。

我继续逗他，那么，你是哪个菩萨送来的呢？

他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说，邱菩萨。

邱菩萨？有姓邱的菩萨吗？说起来，星野在秋天出生，那么，应该是秋菩萨吧。

至于秋菩萨是怎样把他送来的，星野有两种说法。一种是秋菩萨在楼下叫，路明，路明——爸爸问，谁呀？秋菩萨叫，路明，快递！爸爸说，来了来了。然后爸爸下楼开门，签字，拿回来一个纸盒子，我在盒子里面睡觉呢。

第二种说法显然更接近科学一些，但没爸爸什么事：秋菩萨在妈妈肚子上划了一刀，把我放进去，过了几个月（妈妈在一旁着急道：刀口呢，不用缝起来吗？），医生在妈妈肚子上又划了一刀，我就出来啦！

星野有个坏习惯，不喜欢穿鞋，也不喜欢穿袜子。一个不注意，他就把袜子脱了，然后光着脚板跑来跑去，像个奔放的葫芦娃。夏天还好，天一凉就很不妙。我气急败坏，叫了他的全名：路星野，你要是再光脚乱跑，我就打电话给秋菩萨，把你领回去！

他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爸爸骗人，秋菩萨不退货的。

我光火了：赶紧给我穿起来，不然爸爸打屁股！

他也发了脾气，两手叉腰，鼻孔出气：哼，爸爸这么凶，我不跟你做好朋友啦！

他果然着了凉，当晚开始流鼻涕，第二天便发烧咳嗽。也许是换季，这次的感冒来得异常凶猛。第二天夜里，星野咳嗽得更厉害了，一量体温，三十九度四。

为人父母的一大领悟，是渐渐懂得宗教的意义。当你穷尽一切治疗手段，眼睁睁看他烧得小脸通红，看他咳嗽咳到哭，除了祈祷，你做不了什么。你宁愿这病生在自己身上，以双倍或数倍的烈度；你宁愿付出金钱、事业、运势甚至部分的生命，去换取他一夜的安宁；你什么条件都答应，你一厢情愿地在这份巨亏的合同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对面是一把空空的椅子。

我在心里说，秋菩萨，如果你能听到，请保佑星野快点好起来吧。

快天亮时，好不容易睡安稳的星野突然惊醒，坐起来哇哇大哭。

我和他妈妈赶紧给他裹上被子：星野，星野，怎么啦？是不是做恶梦啦？

爸爸爸爸，不要把我还给秋菩萨，哇哇哇……

我紧紧地抱住他，说不会的不会的，爸爸哪里舍得。

星野眼泪汪汪地看着我，爸爸，你之前是开玩笑的对不对？

我亲了亲他滚烫的额头，说，对的。

他咧开嘴，如释重负地笑了，又像想起什么，安慰我说：爸爸，之前我说不跟你做好朋友，也是开玩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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