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从稀少昂贵的“王谢堂前燕”，最终“飞入寻常百姓家”，当然要拜工业化之赐。当它在普通工薪阶层中大受欢迎，并且广为普及之后，它又化身为工业化时代生活方式的标志，甚至成为人们在日常生活中，对于工业化、城市化的一个具像图腾——“有房有车”是工薪阶层生活方式的标配，很多人的工作、生活、旅游休闲都离不开自驾汽车，甚至整个生活都围绕汽车来展开。

当汽车事关生活方式，甚至成为整个社会在价值观念上的一种基本认同，它所代表的社会文化价值，就远远超出了“方便快捷的交通工具”这个工具性功能，而是承载了更多符合工业时代的价值理念。在狂飙猛进的工业化时代，汽车所代表的力量、速度和激情，某种意义上成为了一种精神图腾。汽车使人们活动范围大大扩展，四个轮子拓宽了普通人日常生活的疆域，这种“扩张”既是物理层面的，同时也是社会活动和个体心理层面的。正是由于汽车的赋能，使人们在某种程度上获得突破束缚、自由挥洒的可能性，因此，自由、勇敢、冒险等等一些令人热血沸腾的字眼，便常常跟汽车如影随行。一个社会，在具备了一定的物质基础，形成了某种被普通接受的价值理念后，就会慢慢建构起与之相应的生活方式。社会成员在某种“集体无意识”的思维定势中，就会欣然接受、而很少质疑反思这种生活方式。汽车的风行，乃至整个社会都进入汽车时代，当然具有社会价值理念基础。

当然，现实情况远比理论类型所提炼的更加复杂。汽车文化还会跟各种各样的观念结合起来，产生新的变体。比如，当它跟“官本位”结合起来时候，汽车就成为身份和权力的象征。以至于在公车改革之后，一些官员没有了专车，出门遇见熟人都会觉得尴尬。万不得已乘坐地铁时候，甚至要佩戴一副墨镜来“遮羞”。当汽车文化跟“成功学”结合起来时候，它又变成了财富的象征和人生赢家的标配。“奔驰宝马”在社会文化的价值谱系中，代表着人尽皆知的丰富涵义。所以追求“成功”的女孩会说出金句“宁可坐在宝马里哭，也不坐在自行车上笑”。在励志的“成功学”指导下，普通工薪阶层中孜孜以求一辆好车的，自然也不乏其人。

既然一定的生活方式，是折射出一定物质基础上的社会价值理念，那么，随着物质条件的提升、社会价值理念的转变，生活方式的变革就成为可能。在后工业时代，一些人开始以质疑和审视的目光，反思工业时代一些被奉为圭臬的价值。现代大工业给地球的生态环境造成巨大破坏，相对应地，环保成为后工业时代影响巨大的全球性思潮和社会行动。稳定和谐的生态环境，洁净的空气、水和土壤，不拥堵的交通出行，渐渐被许多人梦寐以求。一些秉持低碳环保价值理念的人，开始主动放弃高耗能的生活方式，返朴归真，创新出一种简单、朴素的极简生活方式。如果能够摈弃掉“官本位”的思想观念，官员坐公交、坐地铁就不会成为尴尬，也用不着佩戴一副墨镜来“遮羞”了。

社会发展和观念转变，其速度常常超出人们的预料。仅仅在三四十年前，“冒着滚滚浓烟的大烟囱”、“轰轰隆隆的厂房和机械”还是先进工业化社会的标志，成为无数文艺作品赞美的对象。然而，到了今天，“冒着滚滚浓烟的大烟囱”不但已经无人赞美，甚至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基本上都是环保部门的执法对象。

汽车当然不是大烟囱。即使在今天，无论从经济、工作、生活，还是从社会文化价值方面衡量，汽车都仍然具有巨大的正面性，是经济社会发展、人们生活水平提高的巨大推动力。然而，汽车社会展现出来的阴暗面，也越来越引起社会各界的重视。汽车尾气造成的环境污染，以及汽车过度使用造成的道路交通严重拥堵，成为棘手难解的“大城市病”。生活方式的变革，取决于物质基础、价值观念的变革。随着经济发展和科技进步，交通工具的节能化、绿色化应该是大势所趋，而人与自然和谐发展的理念也正在逐步取代对力量和速度的绝对崇拜。比起发达国家，中国跨入汽车社会的门槛晚了许多，不过这也给了我们更好的机会去免蹈前车覆辙。在目前的发展阶段，彻底抛弃汽车显然不切实际，但抛弃旧的汽车崇拜，扔掉一些过时观念，多一些绿色出行的理念和行动，这应该还是力所能及的吧。

题图来源：视觉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