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步回来，路过一个日日经过的园子，园子里的土被主人刚刚松过，一小畦油菜已开出黄灿灿的花儿，三五头聚在一起，在温煦的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芒，灿若足金。　

园子里有好多种树：倚在栅栏边的蔷薇，此时已鼓出嫩嫩的、紫红的嘴儿；刚刚卸去一身素衣的杏树，却依然暗香浮动；桃树枝上鼓出一个个小包儿，俏皮得探头探脑，桃红刚刚微露。但最吸引我的还是一株不高但花团簇拥的海棠，“绚烂的像是西天的晚霞”，又如“高烛照红妆”，浓而不艳，艳而不俗，像被染了多遍的工笔，光润而厚重。

驻足观赏间，一银发老太笑盈盈地缓步走出，手里拎着一小马札。搁在园子中央的小道上，坐下，眼眸里该是一树挂满小灯笼的红玉兰、白玉兰，它们蓬蓬勃勃的花瓣，仿佛是落了一夜的雪，抑或是施了不浓也不淡的胭脂，又像站在枝头的鸟儿、雀儿。这景象，仿佛黄四娘家的小院。　　

因是上班时间，园子里静得出奇，却一点儿也不落寞。

忽地就想到一个词——陪伴。花儿是春天的陪伴，园子是对老人的陪伴，鸟儿雀儿是对树的陪伴，草长莺飞对人类每一个日子的陪伴……　

而这“陪伴”一词搁在我心里已经很久了！　

那是今年早春的一个上午，照例去探望一对文坛伉俪。先生程乐坤长夫人汪桦十几岁，他们之间亦师亦友——夫人确是常以“老师”相称先生的。两年前，七十多岁的先生因感冒引发脑梗，在重症监护室躺了二十多个日夜后，竟安然转入了普通病房，继而又回到了家里。但“危险”一直潜伏着，喉部插着管子；有知觉但不能说话；饮食只能靠喂流质……每次探望，一边是只能用眼神和你交流的先生，一边是脸上时刻洋溢着自信、乐观的夫人，她像夸奖孩子一样赞扬着先生的每一个健康的小举动——老师可以被我们推着去散步了，他可以坐起来看他喜爱的足球了，当他听见我说的话并且认为是对的时会用眨眼睛表示赞同了……然后就是抚摸着先生的面颊，一脸的灿笑。这情景会感染得你仿佛置身在一个健康的、年轻的令人妒忌的爱情画面里。　

这次再见先生，人的精神面貌好像又好了许多，竟然面色红润，脸上也比前更丰满了些。欣慰之余，赞叹是她悉心照料和精心陪伴的结果。可话音未落，却听到夫人说：“其实是先生在陪伴我，他不想丢下我一个人。我们说好了，再一起过十年……”　　

再一起走过十年，他们一起走过的三十多年的每一个日子，都缀着可以浅吟低唱的诗行、铺陈着耐人寻味的、如珠玑般的文字，一件布衣、一箪素食他们都可以《雪藏烟霞》（夫妻合著诗文集）。　

那时，他们该似这园子里的一树繁花，彼此芬芳。　

她曾是戏曲演员，是家中的长女，更是父亲手心里的宝。但因为诗，因为文学，因为共同的挚爱，她从千里之外来到老师的身边，一起私奔了灵魂。此后有诗和文字陪伴，他们把短短长长的日子注满了爱情和诗意。

抑或，陪伴就是彼此的成就？　

我说不清是每一个性灵的文字陪伴了他们每一个平淡的日子，还是每一个平凡的昼夜让他们的心得以安放；是她陪伴了先生使得先生的病情日日好转，还是先生无法言语的生命让她的每句话每个表情都绽放如花、昂扬吐翠，正如我说不清：是这花香芬芳了三月，还是这三月孕育了芳华？

而此时，她对陪伴的感悟，却足以陪伴你我，成就成长！　

不久，园子里有了一丝窸窣，老人的银发上落了一片桃花瓣。忽的，一两岁左右的小女生从屋里跑出，脆生生喊了句：“奶奶！”　

此时，花儿正艳……

(本文编辑朱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