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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江全面禁捕后第一个刀鱼季,江苏靖江菜场依旧卖刀鱼,只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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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上观新闻 作者:于量 2019-03-19 14:04
摘要:“非常时期,谁还敢卖江刀”

说了好些年,长江刀鱼终于禁捕了。农业农村部已宣布,停止发放三种渔业资源的专项捕捞许可证,刀鲚(即长江刀鱼)名列其中。同时,长江干流和重要支流保护区以外的水域,暂定实行为期10年的常年禁捕。这也意味着,在未来至少10年的时间里,野生长江刀鱼将彻底告别餐桌。

 

长江大保护,需要各方努力协同,有效保护和合理利用长江渔业资源,切实留住长江水清岸绿的美好生态环境和水美鱼肥的饮食文化传承。长江流域渔政监督管理办公室主任马毅1月对媒体表示,刀鲚从最高产4142吨下降到目前年均不足100吨。已经到了不得不发布“最严禁捕令”之时。“禁捕令”来了是好事,可管住了“捕”,能否也管住市场上的“嘴”?禁捕是“长江刀鱼”,“海刀”与“湖刀”是否照捕照吃不误?这么多港口、船只、大小市场与饭店,怎么管得过来?为了一条鱼,能投入多少监督与执法的力量?

 

真到了和刀鱼说再见的时候,似乎又有许多细节,欲说还休。

在靖江,10条中等尺寸的刀鱼整齐地码放在铺着碎冰块的泡沫塑料盒里。 于量 摄

 

“非常时期”,“谁还敢卖江刀”

 

早上6点,柴勇的“货”到了。

 

10条中等尺寸的刀鱼整齐地码放在铺着碎冰块的泡沫塑料盒里。日光灯下,10条鱼周身泛着银光,好似10把锐利的小匕首。记者惊叹,柴勇却不以为然,叼着烟卷漫不经心地说:“以前我们卖的,看上去可比这些‘亮’得多。”

 

记者大喇喇地问柴勇,这些是否是“江刀”?他的反应夸张得像是触了电:“别提‘江刀’啊!现在全面禁捕,谁还敢卖‘江刀’?”

 

在靖江做了十几年刀鱼生意,柴勇在当地的水产行业算是“老江湖”了。确如他所说,虽然在靖江市两大水产交易市场——渔婆农贸市场和时代农贸市场里,水产经营户都打着刀鱼销售的招牌,但是却又都有意无意地回避着“江刀”这个词。甚至,此前曾经接受过本报采访的、在靖江某渔村混迹多年的“刀鱼经纪人”,一听记者是为“江刀”而来,也立刻拒绝了采访,还神秘地留下一句:“非常时期,要非常对待。”

 

所谓“非常时期”,自然是指眼下的“最严禁渔期”。高压打击态势下,如若还有渔民敢偷捕“江刀”,面临可能是牢狱之灾。“听说被抓到的,罚15万元,再判10年以上有期徒刑。偷捕都判这么重,偷卖那还不得罪加一等?”柴勇说,偷捕“江刀”是否会受到如此严厉的惩罚尚待考,但水产老板们的小心谨慎却是实打实。

 

但生意该做还得做。“江刀”不能捕,柴勇他们卖的究竟是个啥?答曰:崇明刀鱼。

 

长江刀鱼冬天在海里吃饱积攒能量,春天开始逆着长江往上游,到安徽、湖北等地的湖泊中产卵,小鱼又顺着长江出海,到海里成长,周而复始。沿长江逆流而上时被捕获,是为“江刀”,饕客认为最肥美。“海刀”是在海里并不洄游的刀鱼群体;“湖刀”是一部分刀鱼在洄游到长江中下游湖泊之后,不再往海里去的群体。

 

靖江人尤其讲究,唯有清明节前在本地捕捞上岸的刀鱼才有资格称作“本江刀”,湖刀、海刀断然是看不上眼的。然而“非常时期”,只能退而求其次。来自崇明岛的刀鱼,品质上与正宗“江刀”最为接近,如今也成了上品。但这些“崇明籍”的刀鱼身份着实暧昧,因为捕自入海口,姓“海”还是姓“江”全凭卖家一张嘴。柴勇和其他老板一样,对外只说是“崇明刀鱼”,剩下的,属于“懂的自然懂”的范畴。毕竟这“崇明刀鱼”卖得也不便宜,每斤叫价3400元,这一盒10条,每条二两半上下,总价也得8000多元。

 

柴勇掐灭了烟,合上装鱼的泡沫塑料盒,盒盖上赫然印着“长江刀鱼,赠礼佳品”。

靖江街头,仍有店家摆出刀鱼销售的招牌。 于量 摄

刀鱼不上桌,十条也算“大单”

 

柴勇告诉记者,靖江城里稍上点档次的餐馆都有规矩:食客若自带刀鱼上门要求店家料理,无论大小尺寸,更不论江刀、海刀还是湖刀,每条统一收取加工费100元。其中逻辑简单:吃得起动辄每斤数千元刀鱼的人,哪在乎这点加工费?

 

究竟是从何时起“江刀”成了餐桌上的奢侈品?在靖江,无论是吃刀鱼的、卖刀鱼的、捕刀鱼的,都很难给出个明确答案。女老板庄桂芳的水产生意做了将近30年,她的印象里,“江刀”开始论条卖,也就十来年的事情。

 

“当初这东西又不值钱,纯靠跑量。”庄桂芳说,以前靖江水产商人卖“江刀”,并非有巨额利润可图,只是应季:“什么季节做什么生意嘛,每年这个时候刀鱼上来了,那么就卖刀鱼咯!就这么简单。”然而就在不知不觉中,“江刀”身价走高。渐渐地,下班后推着自行车买上几条刀鱼回家的主妇不见了,庄桂芳的“江刀”生意也由零售全面转向批发,最后只定点供应几家大饭店。

 

庄桂芳记得,曾经有那么几年,靖江刀鱼生意堪称疯狂。虽然价格连年暴涨至“天价”,但每年的刀鱼季总会有那么一两次,整个市场“江刀”脱销,“一刀难求”。盛景并未持续太久,“江刀”的生意越来越不好做。庄桂芳总结三个原因:首先是价格过于离谱,其次则是产量连年走低,最后一点:以前是买的人不吃,吃的人不买;现在花的是自己的钱,不舍得了。

 

刀鱼消费渐趋理性。除非有贵客,刀鱼轻易确实上不了餐桌。柴勇的那十条崇明刀鱼,是当地一家私营企业设宴招待客户用的:“提前好几天就在我这里预订了,昨天晚上才把人数最后敲定。一桌十个人,一人一条,不多不少。”柴勇说,这已经是今年刀鱼季开始至今的“大单子”了。

 

柴勇还见过更“节约”的:“也是请客,也是吃刀鱼,客人一人一条,主人不动筷子。” 庄桂芳始终理解不了,吃刀鱼为何会变成如此隆重的一件事情:“以前还有不少人嫌刀鱼刺多呢!”

靖江渔民沈兴荣站在自己的渔船上。 于量 摄

禁渔为保护,渔民心里明白

 

说起刀鱼,靖江人都不由地怀念过去。16岁那年,沈兴荣跟着父亲第一次在长江上捕鱼,后来,他有了自己的船,日复一日撒网、收网。他一直认为,自己会和父亲一样,做一辈子长江渔民。今年58岁的他不再这么想了。在老十圩港,记者见到了沈兴荣和他的渔船,虽已全面禁渔,但沈兴荣还是坚持每天都到船上来看看:“一天看不到,心里不踏实。”

 

2015年,原农业部对长江禁渔期制度进行调整完善,禁渔期调整为每年3月1日零时至6月30日24时,相较往年提前了一个月。禁渔期间,刀鲚(长江刀鱼)、凤鲚(凤尾鱼)、中华绒螯蟹(大闸蟹)捕捞施行专项管理。而今年,此三种渔业资源的专项捕捞许可证全面停发,包括沈兴荣在内的专业捕捞渔民彻底闲下来了。

 

“最严禁渔令”甫一下发,靖江当地有关部门便着手制定渔民的安置与补偿方案。渔民转产转业已是大势所趋。然而,未来的出路,沈兴荣暂时还没看清方向。他伸出自己的右大拇指:“论打渔,在长江上,我是这个。”一边说着,他又把大拇指缩了回去:“可上了岸,我什么都不会,又能做什么呢?”

 

不仅仅是对前路的担忧,还有难以割舍的感情。沈兴荣告诉记者,自己的一位友人在江对岸的江阴打渔。“禁渔令”出台,友人先一步选择“上岸”,渔船作价,政府回收。失掉了渔船的友人像是“丢了魂”,每天开车到江岸边,对着滚滚江水一看就是一整天。

 

4年前,他砸下25万元新造了现在的这条船,船体的打磨、船上设施的焊接,他都亲力亲为。他每日的生活,有相当一部分时间是在这条船上度过。他说这条船是自己“老婆”,还真不是玩笑话。全面禁止“江刀”捕捞,此前靖江渔民间早有传闻,但是真到了靴子落地的时候,沈兴荣还是觉得有点手足无措。如今,渔船的回收几乎无可避免,以后的事,沈兴荣不敢细想。

 

沈兴荣理解长江禁捕。他捕了一辈子“江刀”,亲眼见证了“江刀”身价的爆发式增长,并从中获利颇丰。但同时,他也眼睁睁看着“江刀”与其他长江鱼类产量的逐年递减:“2010年时,曾连续十天都是空网,这种情况自我16岁上渔船从未遇到过。当时才意识到,‘江刀’真的越来越少了。”

 

经过近年来的长江保护与治理,“江刀”的产量有所回升。去年刀鱼季,沈兴荣曾一网捕上7条三两左右的“大刀”,被从上海赶来的买家以6000元价格当场买走。但是对于几年前的连续“空网”,他依然心有余悸。虽然指望着“江刀”挣钱,但是他也害怕这种和自己打了一辈子交道的精怪鱼儿,有朝一日会在长江里绝迹。

 

绝不容许长江生态环境继续恶化,渔民们都明白,要给子孙后代留下一条清洁美丽的万里长江。

 

十年后再见,盼长江无恙

 

纵有千百般不舍,从今年起,我们都不得不对“江刀”道一声再见。但暂别,是为了有朝一日能与这些银光闪闪的精灵再相见。

 

世上美味众多,难道“江刀”的滋味就如此特别?江阴市申港三鲜养殖有限公司总经理郑金良说:“所有鱼类里,‘江刀’的口味毫无疑问是最好的。其他任何鱼类和‘江刀’比,那都是两回事。”更何况,这还是苏沪长江沿岸不少人舌尖上的乡愁。

 

郑金良是一位资深水产工程师。按照这位“老法师”的判断,莫说真正的“江刀”,今年刀鱼季开始至今,市场上的崇明刀鱼都未必全是真的:“现在‘江刀’禁捕,崇明刀鱼身价上去了,就拿浙江沿海打上来的‘海刀’冒充崇明刀鱼。”

 

人工养殖的刀鱼也快来了。刀鱼的人工养殖早已实现突破,2015年,郑金良的“长江刀鲚鱼全人工养殖技术”项目就获得了当年的江苏省科技奖一等奖。而靖江的新桥镇、季市镇等地,部分水产养殖户也在开展刀鱼的人工养殖,靖江市场已有少量“养殖刀鱼”。

 

郑金良告诉记者,目前人工养殖的刀鱼的确“能养活,能长大”,但是成活率和个体差依然是瓶颈。更重要的是,在口味上和野生“江刀”依旧没得比:“十多年前,我们就开始尝试人工养殖刀鱼了,从饵料到水质,再到饲养环境,能想的办法都想了,但味道始终就是不对。”

 

也许,“根本不用担心‘江刀’会绝种。实行全面禁捕后,10年左右‘江刀’的种群就会有立竿见影的恢复。到那个时候,我个人建议在进行评估后,可以有计划地适度开放‘江刀’的捕捞。”郑金良说,刀鱼卵在出生22小时后就能出膜。出膜后的刀鱼卵虽然尚未发育完成,却已拥有感觉器官,能够在一定程度上躲避危险,存活率极高。因此,只要禁捕工作能够行之有效地开展,使“江刀”能够正常完成数个世代的繁殖周期,担心刀鱼绝种完全是杞人忧天。

 

不过,郑金良也指出,禁捕后为“江刀”种群带来的恢复依然是有限的:“当年无节制的滥捕滥捞,造成的破坏是灾难性的。再加上过去欠下的污染债、环境破坏债,让长江刀鱼种群的数量恢复到过去的水平,难度也非常大。”禁捕长江刀鱼只是一个方面,长江大保护是一项系统工程,涉及到化工企业搬迁、非法码头整治、江水污染治理、航道治理、湿地修复等。马毅也强调,随着长江生态环境的治理改善,以及禁捕效果的逐步呈现,长江的渔业资源也将在一定时期之后实现恢复性增长,届时,农业农村部将根据资源状况和监测情况采取禁渔区、禁渔期、专项特许捕捞等多种方式。

 

再见,长江刀鱼。盼十年后再见时,长江生态已大变样。

 

(应受访者要求,柴勇、庄桂芳为化名)

栏目主编:孔令君 文字编辑:孔令君 题图来源:视觉中国 图片编辑:邵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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