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月31日，上海市十五届人大二次会议表决通过《上海市生活垃圾管理条例》，条例将于7月1日起正式实施。此举标志着推行20多年后的“垃圾分类”，在申城已正式纳入法治框架。

早在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干垃圾与湿垃圾的问题已经摆在上海居民面前。我家住在老北站附近南北向的一条罗浮路上，马路靠西一侧的十多排石库门弄堂里，居住着两百多户人家，每天那么多红男绿女、黄发垂髫们的衣食住行，都会产生一定量的生活垃圾。但令今人无法想象的是，整条罗浮路上，只在靠近东新民路口、上海新华金笔厂旁设置了一只封闭式水泥垃圾箱，而每天下午垃圾车来清运时，里面的垃圾（主要是煤球或煤饼残屑）尚未倒满，可见那时候的物质供需是多么贫乏和紧缺啊！

干燥的生活垃圾当然是倒进垃圾箱，那汤汤水水或半干不湿的生活垃圾又该如何处理？

那时候，每条石库门弄堂里都有一只上海人俗称的“泔脚钵斗”，类似于现在江南一带古镇古宅内的雨水缸，里面可倒残羹碎末、瓜皮果壳等。天热时，泔脚钵斗内容易馊臭霉变，钵斗上就要盖上一只木盖。那时候也没有“邻避效应”的概念，泔脚钵斗原来放在谁家的门口，那就轻易不会移动。当然，一般总放在弄堂的中间部位，像我们这条弄堂，弄口是11号，弄堂底是17号，印象中，泔脚钵斗就一直放在13号与14号之间。

其实，家门口靠近泔脚钵斗还算是小事一桩，每天挨着化粪池才最令人头痛心烦。我们这条弄堂的石库门建筑，原本的设计是一幢楼一户人家，但随着时代变幻，七十二家房客纷纷入住，即便楼内设有抽水马桶，大多数人家却用不到，还得靠马桶和痰盂。每个弄堂内都有一个开着圆口的化粪池，上有沉重的水泥盖子，每次使用都要自备铁钩使劲才能挪开。化粪池就在对面7号王家阿姆家旁，即使是溽热酷暑，二楼亭子间的窗户也不敢轻易打开。每逢深更半夜有人倒马桶，掀开盖子、扔掉铁钩的声音如闷雷炸响，扰人清梦。试想弄堂里整天与这些生活垃圾甚至污物为伴，无论再怎么搞卫生，蚊蝇总会肆无忌惮地进行袭扰。所以，夏季每逢星期四晚上，家家户户都要用居委会送来的中药制品进行熏烧，才能有效预防疾病的发生。

除了上述这些生活垃圾处置方式，现在我们随意丢弃的所谓生活垃圾，那时候都能“变废为宝”，甚至可以换上几分铜钿。像桔子皮、破布烂铁、玻璃瓶子等都可以拿到马路对面的废品回收站里换钱。家里偶尔买了鸡鸭、目鱼甚至甲鱼，用来改善生活，鸡鸭毛、鸡胗鸭胗皮、目鱼骨头、甲鱼壳等等都能换铜钿。

我学会杀鸡后，母亲总是把剥鸡胗的任务交给我。母亲没什么文化，但她随口说的一句“鸡胗好剥，人心难料”，令我至今难忘。金灿灿的鸡胗皮收紧晒干后，是一味中药原料，大概能换1分钱。甲鱼壳则要看大小，若是壳架足够大，有时能换得1角铜钿呢。目鱼骨洁白细腻，分量很轻，基本上卖不出什么价，但它中间隆起，两头微翘，稍加修饰，插上红旗和布帆，像极了一叶乘风破浪的扁舟，我的童年梦想也随着这叶小舟在搪瓷脸盆里荡漾飞扬。

童年的生活是清苦的，家里有生活垃圾可卖的时候总是少而又少，而童年的肚子总觉得饿，嘴巴又总觉得馋。家庭条件好的，父母或许还会给个几分、一角的零用钱，家境差的能吃饱饭就心满意足了。同学阿二头长得瘦小伶仃，鬼点子也多。他母亲买来一支大号“白玉”牌牙膏，刚好门口来了收废旧物品的小商贩，听说铝制牙膏皮可以换3分钱，阿二头马上想到了香喷喷的老虎脚爪（只要3分钱），就自作聪明地找来一个饭盆，把牙膏按螺旋形全部都挤出来，换得一只老虎脚爪，吃得满口喷香。母亲下班回家后得知此情，气得火冒三丈，色色勃勃给阿二头吃一顿“毛笋拷肉”，第二天阿二头上学路上龇牙咧嘴，痛苦不堪，同学听后哈哈大笑。数十年后同学相聚，还把这件“卖垃圾”的事当笑料谈，那可真算是“苦恼人的笑”。

当然，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也有同学年少懂事，尽可能帮父母减轻家庭负担。女同学阿珍的母亲在菜场里帮人刮带鱼鳞，每刮一次可得1分钱劳务费，收集来的带鱼鳞和内脏又可称重卖钱，可谓是一举两得。但带鱼往往都是冷气的，天寒地冻时刮带鱼鳞手脚冰冷，还常常会被刺破手指，那钱并不好挣。阿珍还帮着母亲在家里剥橡皮鱼，剥皮的橡皮鱼白净细嫩，是制作鱼干的好材料。也正因为此，阿珍在学业上就有些荒废，最后招工进了纺织厂，早早就分流下岗，现在成了街舞大妈之一，对如今物质充裕的生活很是满足。

相比现在的生活垃圾分类管理条例，那时候我们对付和拾掇生活垃圾的故事，真像是个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