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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岁老人,写了56年日记,“写着写着,心里就安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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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上观新闻 作者:茅冠隽 2019-02-19 14:49
摘要:日记本应是很私密的事物,为何龚学清在日记中写了那么多国家和社会层面的事?他告诉记者,他那一辈人和社会、和国家是紧紧联系在一起的。“我这一生,就是跟着形势走。现在的年轻人和我们年轻时不同,他们往往觉得‘个体比天大’,隐私和个人感受更重要,但是我觉得个人和集体、社会、国家相比,是沧海一粟。乡下老百姓们都说,只有河水宽了,井水才会涨,个人和国家也是一样的关系,只有国家进步强大了,个人的‘小目标’才能实现,才会幸福。”

1963年的一个夏夜,在结束了一天的繁重农活之后,20岁的龚学清揉揉发酸的肩膀,洗干净手,点燃了煤油灯盏,小心翼翼地翻开一本全新的硬抄本。“都什么时候了还不睡觉,你不累啊?过年守夜啊?”工友略有不满地嘟囔。“累的,正因为累,所以才想写写日记。”龚学清说。

 

人生的很多决定和转折,往往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式的。电影里,阿甘一开始只想在家门口随便跑跑,结果跑过高山,跑过峡谷,用三年横穿了美国三次。龚学清也是一样,20岁那年兴之所至想要“随便写点什么”之后,这个记日记的习惯竟然维持了整整56年。水笔和硬抄本,成了陪伴他大半辈子的东西。

 

在日记里,龚学清不止记录了自己生活中的点点滴滴,也记录了这几十年中国家、社会发生的不少大事件。几十本硬抄本,把龚学清个人的人生轨迹和国家社会的发展紧紧相连。合上日记本,他由衷感慨:“大河里水宽了,井水才会上涨;国家好了,个人才会幸福。”


“写日记是我一天里最放松的时候”

 

一般看来,似乎只有情感细腻、心思敏感的人,才可能有长期记日记的习惯。年轻时的龚学清并不是这样的人,他之所以想要记日记,一开始只想为苦闷迷茫的生活寻找一个出口。

 

龚学清1943年出生于嘉定外冈,1963年夏天高中毕业。“毕业后没有考大学,不是因为成绩不够,而是因为那时我已经结婚了,继续读书并不适合我。没办法,我就开始回大队务农,挣工分吃饭。”

 

读书时,龚学清成绩不错,初中三年、高中三年都是班里的学习委员,语文基础尤其扎实,“闲书”看了不少。对他这样从无种田经验的书生来说,突然“转型”干农活极不适应,除草、施肥、插秧、育苗等都要从头学起。“那段时间非常艰苦,每天起早贪黑,累得浑身酸痛,思想上也感到彷徨无助,对前途有些迷茫。难道要这样干一辈子农活吗?”每逢夜深人静,龚学清躺在床板上透过窗户看星星,总是睡不着。

 

“以前读书的时候,学业任务重,每天作业都来不及做,做完作业就想把纸笔书本放在一边不再去看。后来务农了,晚上有了空闲时间,突然想念握笔杆子的感觉了。”一天晚上,睡不着的龚学清爬了起来,开始记录心中所思所想。自此以后,在他务农的那段时间里,他几乎每晚都会腾出半个多小时记日记,篇幅有长有短,全凭自己心情。“写着写着,心里就安宁了,也能睡着了,好像也没有以前那么苦闷和迷茫了。”

 

龚学清非常幸运,对他来说并不适合的务农生涯并没有持续多久。1964年,镇里给了他个到村办小学当代课老师的机会,他就此与教育工作结缘。“到1971年,建党50周年的时候,我们这一批代课老师都转为了正式的公办教师,那时我就知道,自己这一辈子都要和孩子们打交道了。”此后,龚学清先后担任过外冈的村办小学——北龚小学和白家桥小学的校长,1988年调到外冈中心小学工作,2003年在副校长任上退休。

 

“那个年代物资匮乏,没有现在的手机和电脑,休闲娱乐、打发时间的方式不多。有人喜欢打球,有人喜欢游泳,我就是喜欢写写东西。”无论是当老师还是当校长,龚学清都保持了记日记的习惯。“当老师是要写教案的,当时对教案的要求是落实‘双基’——传授基础知识,教会基础技能,写起来要求很高,非常严谨。与之相比,写日记就放松多了,我可以想到啥就写啥,完全不受限制。每晚写日记的那段时间,就是我一天里最放松的时候。”

 

时至今日,龚学清家还保留了50多本日记本,有些本子的封面已经开始泛黄,字迹也开始模糊不清。龚学清基本上保持了一年写1到2本硬抄本的进度,除了上世纪60年代的几本日记本因年代久远而遗失、上世纪80年代的几本日记本在数次搬家的过程中不慎遗失、1966年至1976年的日记本因主客观原因被龚学清本人销毁之外,其他日记本基本保存完好。

 


一辈子都在“用力”活出人生价值

 

“来吧,我带你看看。”龚学清一边说,一边把记者带到了主卧之外阳台上的柜子边。他说话声音很大,中气十足,至今仍保持着身为一名教师的音量。打开柜门,只见里面整整一层放满了日记本,封面上贴着标有年份、月份的标签,一捆一捆用麻线扎着。他把所有的日记本都摊在八仙桌上,足足摊了两三层。最近流行一个“鸡汤味”浓郁的说法,叫“用力活着”,龚学清的一辈子就是个始终“用力”活出人生价值的过程。

“改革开放之后,国家各项工作,各条战线都开始欣欣向荣,我们教育战线上也开始兴起改革了。”龚学清拿着日记本对记者回忆,1986年,邓小平同志提出“法制教育要从娃娃抓起”,龚学清在学校很快就成立了有关小学生法制启蒙教育的组织。

 

再如,1987年春天,《上海市青少年保护条例》颁布,明确规定要对青少年进行国家机关保护、家庭保护、学校保护、社会保护以及自我保护。“保护青少年,这在当时是个非常新鲜的词,以前很少有人关心这个,因为疏于保护导致孩子发生不测的事有很多。”在龚学清的日记里,此类事件记录了不少:有的孩子野泳溺亡,有的孩子横穿马路被撞,还有的孩子咬自动铅笔,结果螺丝弹簧卡住气管导致窒息身亡。“这些在以前并未引起足够的重视,让人心疼。此外,以前还有爸爸上桌赌博膝盖上坐着孩子的,还有小孩好好读着书,说不读就不读,一问是回家帮父母打下手的,让人心酸。我感到自己有责任保护那些孩子。”龚学清告诉记者,借着条例出台的“改革东风”,他在外冈中心小学发起成立了“红领巾自我保护协会”,开展了一系列宣传活动,呼吁人们保护青少年,唤醒孩子们的自我保护意识。因为工作领先,那一年外冈中心小学得到了“全国红旗大队”的称号。

 

龚学清在教育岗位上兢兢业业干了39年。2003年6月20日,他在日记中记录了自己退休当天的情景:“今天下午三点,学校党政班子开座谈会欢送我退休。会上大家对我讲了很多赞扬的话。我后来说,岁月无情,真所谓人生易老。我很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也祝愿大家取得新的辉煌。晚上大家在饭店开了一桌,12人参加,大家情绪很高,有人喝了六七瓶啤酒,我也喝了不少。”

 

退休后的龚学清闲不住,热心投身于公益事业中。他参与建立了外冈镇“老大人”(嘉定农村对威望较高、阅历丰富、办事公道的长者的尊称)志愿者团队,积极调解居民间的矛盾纠纷,每次都第一时间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写在日记中。“我原来对社会管理一窍不通,就在日记中总结工作经验,帮助自己提升。”2009年,为迎接即将到来的上海世博会,外冈镇杏花社区居委会组建了一个“夕阳红”志愿者服务队,龚学清也参与其中。他在日记中写道:“我们在小区里整治环境,在马路上协助指挥交通,在汽车站维持上下车乘客的秩序,在大街上协调规范停车,每天晚上也要踏着星光月影出去巡逻。但凡有任务,我都全身心参加,也重新找到了自己的人生价值。”

 

这种“用力活着”的生活态度,在他2013年10月13日的日记中体现得淋漓尽致:“今天是重阳节,看看身边的同龄老人们,以前有握枪的,有荷锄的,有捏榔头的,有拿听筒的,有执教鞭的,都为社会主义事业作出了贡献。如今我们虽然年龄老了,但是精神不老,还在老有所为、老有所乐,都是不老松!”

 


“个人和国家,是井水和河水的关系”

除了个人的命运轨迹,龚学清在日记中也记录了国家和社会的发展和变化。

 

1995年12月9日,他在日记中写道:“皇都今天发工资,老伴拿了560元。蛮好了,一个50多岁的人和小伙子拿差不多的工资,已经很满足了。”“皇都”即为外冈镇属经济组织——上海皇都经济发展中心,他的老伴当时在那里打工。“1995年的时候,560元的月工资已经算高了,相比我以前务农挣工分,简直是天壤之别。现在回过去看,560元根本不算什么,现在的年轻人月薪上万、甚至几万的都不算稀奇了,这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生活水平提高得太快了。”

 

外冈镇有一座已有200多年历史的清代墓地清竹园,清代乾嘉学派中的领军人物、“清代史家第一人”钱大昕即安葬于此。在2006年9月1日的日记中,龚学清记录了清竹园周边环境整治、绿化栽种的成就:“今天早晨去清竹园周边散步,嗬!那里竟然种了好大一片人造森林。大多数树木还撑着毛竹支架,有的已经开始绽放新芽,证明成活了。走进成排成片栽种的幼树林子,好像走进了迷宫一样,林子里有不少鸟雀,林边小河里满是水花生和芦苇。我很惊讶,以前这里是一片荒凉之处啊!问了里面一个园林工人,他说,你没看到嘉定的规划图吗?将来这里是一片大森林。”如今,事实佐证了当时那位园林工人的说法:清竹园所处的地方,现在正是一颗大钻石状的嘉北郊野公园,已于2017年9月正式开园,成为上海西北部的一处著名“城市绿肺”。“当时我还挺疑惑的,心想造这么大一片林子,想必代价一定不小。现在看来,老百姓得到的实惠远远大于林子的成本。”龚学清笑着说。

 

一些国家大事也被龚学清写进了日记。2010年12月13日,他写道:“昨天晚上看2010年亚洲残疾人运动会开幕式直播,和北京奥运会、上海世博会一样,都是气势恢宏,无与伦比,全场观众一片欢呼,外国代表团的成员们也翘起了大拇指。”2013年10月1日,他写道:“今天是国庆节,中央领导人冒雨在天安门广场上向人民英雄纪念碑献上花篮,令人感动。从新闻里看到,全国到处都是旅游人群,人山人海。从今天起实施新《旅游法》,对旅游市场是一次大激励。以前哪有那么多人想着要旅游?现在老百姓口袋里的钱确实是多了。”2019年1月3日,他写道:“去年是我国改革开放40周年,作为一个亲历者、参与者、见证者,我深切体悟到40年的沧桑巨变,我们要心怀感恩。外冈的‘老大人’团队,这些年已成为社区解决问题的能手、社会治理的助手、党建工作的帮手,今后也要在社区治理中发挥更大实效。”

 

因为长期写日记,龚学清的写作水平一直比较高,以前的老同事、老朋友有时要写发言稿,都会请龚学清帮忙。另外,龚学清还认为记日记是治疗健忘症的良药:“好记性不如烂笔头,把日常生活记录下来,以后不但可以享受今天,还能重新享受昨天。”

 

日记本应是很私密的事物,为何龚学清在日记中写了那么多国家和社会层面的事?他告诉记者,他那一辈人和社会、和国家是紧紧联系在一起的。“我这一生,就是跟着形势走。现在的年轻人和我们年轻时不同,他们往往觉得‘个体比天大’,隐私和个人感受更重要,但是我觉得个人和集体、社会、国家相比,是沧海一粟。乡下老百姓们都说,只有河水宽了,井水才会涨,个人和国家也是一样的关系,只有国家进步强大了,个人的‘小目标’才能实现,才会幸福。”

栏目主编:栾吟之 文字编辑:栾吟之
本文摄影、视频摄作 均 茅冠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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