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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一家人围坐灶膛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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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上观新闻 作者:陈卫民 2019-01-05 09:15
摘要:一直以来,我们都以为北方的冬肯定比南方的冬要苦寒。实际上,同样的温度,不一样的体感。 

立冬后连续下了十多天的雨,天上总压着厚重的乌云,又湿又冷。忽而儿时的冬日暖阳,照进记忆,顿觉身上有股暖意。

  

格子窗户上钉了塑料薄膜,风吹得啪啪作响,鼓胀欲破。一家人围坐灶膛边,火光映照着红扑扑的脸蛋,每个人身上暖烘烘的。“滋”一声,菜下锅,香味四溢,我的喉结动了几下。父亲把灶膛里的大块木炭夹出来,放在一边熄了后,夹到坛子里。他们把木炭称为火子,就好像是火的儿子一样。

  

这些火子,会用来引火,也可以带到学校暖手暖脚。三四个火子,只要引燃了其中一个,凑在一起,烟屁股大的红点,用吹火筒吹几下,迅速蔓延到其他火子,火舌点燃松针,一阵青烟,灶膛里的火就热烈起来。至于暖手暖脚,我所就读的小学,每个人提一个火篮,灰烬下面埋着火子,有的到学校就熄灭了,要跟同学借火引燃。披头散发流着鼻涕使劲吹火黑烟直冒咳嗽连天的场景,竟然越来越鲜活。吹火的人早已忘记了,那一缕青烟,还在记忆里飘荡。

  

晚饭后,一家人围坐在煤炭灶前烤火。煤炭火有时候呛得父亲大声地打喷嚏,清鼻涕横流。父亲不住地骂娘。煤炭贵,空着灶围炉夜话太奢侈,炉上肯定煮着东西——红薯啊,萝卜啊,米糠啊。爷爷说,过去,人还没有猪呷得好。大人们的话题里有今年的收成,来年的打算,或是村里的家长里短。爷爷也讲二十四孝,讲薛仁贵征东。那些故事里蕴含着朴素的忠孝仁义,末了一般说:老古套不得错,好人有好报。

  

烤火就是这样,越烤越离不开。摩挲着烤手,半侧着烤背,总是不过瘾。寒从脚起。那些深入骨髓仿佛千年冰窖里的寒意,通过脚部一烘烤,慢慢逃逸,化为热气蒸腾。去撒泡尿后再拢来,不经意就把脚靠得更近,结果不小心鞋子被烧出一个洞。爷爷见我们这么怕冷,讲起他们记忆里的冬天。

“民国二十三年,我十八岁。大冬天穿草鞋,担一百二十斤红纸走广西,一天要行八十里路……”他的意思是说,你们的这点冷,算么子?

  

那时候,对父辈们所说的苦,开始觉得他们真不容易,但是听多了觉得烦了又不以为意:你们讲得这么造孽,难道也要我们冬天穿草鞋挑担子吗?有一种苦痛,若非亲历,无法脑补。 

 

布鞋上的破洞,让母亲停不下来。母亲在灯下纳鞋底,拿锥子在头皮上蹭几下,穿过千层底,刺啦一声,针带着麻绳穿过鞋底带回来,如此往复,针脚越来越细密,鞋底越来越紧致,我的新鞋梦,又更近了。

  

我渴望着一双新布鞋,这样能够缓解我的窘境。整个小学阶段,我都是那个羞赧的丑小鸭,脸上细细的皲裂,穿着表哥们的大一号的旧衣服,加上布鞋上的破洞,在人多的场合,我总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穿着新鞋踩高跷,别提多神气了。做高跷,我们无师自通地成了木匠。背回小枞树后,凿方形眼,上踏板,凿支撑,加提手,站上去,就比别人高了半截,有种莫名的优越感,走起来健步如飞。

  

乡村的冬夜,大老早入眠。偶尔有点淡蓝色的清辉洒在四野,更多的时候,乡村是缄默不语的巫师,黑皮肤,黑眼睛,黑头发,黑牙齿,连呼吸都是黑色的。田野里反射出一抹亮色,显得林子更像泼墨山水画里的浓墨。林子旁传出几声狗吠,在快要结冰的薄雾中传播,声音大一点,这薄雾就要被震碎。昏黄的灯盏,一盏盏熄掉,就像暗夜里渴睡人的眼,一双双地闭上。

  

早点洗澡洗脚睏觉,比烤火舒服一些。一家人挤在一张床上,我们皮嫩,被虱婆咬得痒,抓头,挠背,挠裆,弓腰弯背,动来动去,被窝里四处漏风。是时候分床了。母亲在楼上摊了铺,墙上糊着报纸,床下垫着稻草,新弹的棉花,有太阳的味道,格外暖和,但我们就是不愿意。么子原因?父亲提着煤油灯下了楼,楼上伸手不见五指,蒙了头,故事里的神神鬼鬼,就在浓浓黑色里游荡,闭上眼,似乎在灰青色空茫的宇宙里遨游。你往这头钻,我往你这头钻,在中间相会处憋得气喘吁吁。墙壁给我们安全感,应对恐惧的办法,就是靠墙睡。弟弟总是跟我抢着靠里边睡,天一亮,总发现他在外面,靠墙的是我。

  

怕鬼就靠墙,怕冻要掖被子。有接触,就不冷。肩部脖颈这儿有空隙,要掖着,脚部这儿易漏风,要掖着。最好是一人睡一头,相互帮忙把对方的脚部这儿的缝隙压实,盖好。我想象着把自己包成一个粽子,最好要有根绳子捆着。这样随便我翻滚,也密不透风,每根神经末梢,都是温暖的,一觉睡到大天亮,还可以赖在被窝里,任母亲扯着嗓子喊:呷饭哩!

  

也有例外。望着浓稠的黑夜,就是翻来覆去睡不着。父亲的脚步临近,我闭眼假寐。父亲替我们掖好被子,轻手轻脚地下去。无意中,我窥见了父亲温柔的一面。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一直以来,我们都以为北方的冬肯定比南方的冬要苦寒。实际上,同样的温度,不一样的体感。南方的湿冷,常让北方的朋友招架不住;而南方人到北方,一进门,扑面而来的融融暖意,让你忙不迭脱得只剩衬衣秋裤。北方的冬,才叫真正的猫冬,个把月不出门,打牌读书看电视打游戏,慢生活,大抵如是。而记忆里,父母在冬日里也不闲着。父亲天天背着个箱子到外面剃头,冬天的手都是皴裂得跟树皮一样。母亲打理所有的家务活。鸡鸭猪狗,样样要打招呼,夜里由父亲提着煤油灯挂牛草,垫猪栏。一前一后的声影,在煤油灯下映照得很高大。

  

那时候的夜总是很漫长,我们总盼望着快快天亮。

 

(本文编辑朱蕊)

栏目主编:伍斌 文字编辑:朱蕊 图片编辑:曹立媛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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