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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看不懂“夜晚”的“大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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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上观新闻 作者:程果儿 2019-01-06 07:06
摘要:或许,年轻的毕赣导演正处于“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的阶段,所以,视力不好的我,无法看透这个夜晚发生的一切。

 

年轻时候读书,喜欢挑战“魔幻现实主义”与“意识流”作品,看得昏天黑地、云里雾里。抬起头来,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膨胀与怔忡。并非因为喜欢或是读书时获得愉悦,只因为这种阅读让我体会到高级些的参与感——或者说是拿来炫耀的资本。渐次老成,发现自己还是喜欢明白晓畅的故事,如果可以在其中读到共鸣,当然更好。

 

上个月31日,地球上属于2018年的最后一天,夜晚还没有到来。假期中的人们吃喝玩乐,给忙碌的躯壳寻些慰藉。商家大力吆喝,穿着单薄的女人,在观众零落的舞台上扭动身体。一些人步入影院,他们想找到笑的由头或是哭的借口。

 

《地球最后的夜晚》,多像纪录片的名字。公映前,有关它的宣传汹涌呼啸,我属于纳入平静风眼中的那批人,不为所动。偶尔闻说,它在戛纳举行全球首映,口碑“炸裂”,甚至有“载入史册”的可能。

 

我这样的普通观众,只是知道《路边野餐》的片名,对导演毕赣十分陌生。去看《地球》,更多是冲着汤唯、张艾嘉以及“文艺片”标签——仍然需要一些高蹈的存在感。

 

我算个合格观众,少有观影时打瞌睡的经历。这次出门忘记戴眼镜,看不清偌大荧幕上的台词,贵州话于我隔着距离。眼前的朦胧叠加《地球最后的夜晚》的整体氛围,竟真有几次昏昏欲睡。一同观影的人群慢慢起了骚动,或许,他们也期待着明亮的画面、期待更好理解的剧情。然后,陆续有人离场。

 

得承认,强睁倦眼看完的电影,我愣是没懂。张艾嘉饰演的白猫妈妈有句台词,“泥石流不可怕,陷在回忆里才可怕”,我改一下:文艺片不可怕,看不懂文艺片才可怕。可怕的是我所余不多的良好感觉在“夜晚”面前摧枯拉朽,我混入所有面目模糊的观众之中,不能为它起立欢呼、报以心有戚戚焉的潮湿目光。

 

我所在的影迷群炸裂了,都在讨论这部电影。批评者有之,为它打call者亦有之。搜索豆瓣电影小组的帖子,有人三刷电影,梳理其间的隐喻与线索。可是,下面的评论区里仍然有潮涌般的疑问。

 

《地球》贴出“爱情”与“悬疑”的标签。十二年来不曾忘却的旧情人,每每出现在男主角水光潋滟的梦中。爱情起始于对危险的痴迷,爱上大佬的女人,注定没有善终。可是,汤唯饰演的“恶之花”让我觉得违和。她先后用过万绮雯和陈慧娴两个假名,盗窃诈骗,被卖与斑秃大佬,像物件一样低贱。她不应该拥有汤唯的气场,太过端正知性,她应该做小伏低、妩媚乖觉,拥有最原始的诱惑力。

 

故事以黄觉饰演的罗紘武的视角展开,他的贵州话旁白将故事串联起来。罗紘武从来不曾真正了解万绮雯,所以才对十二年前偷情的夏天念念不忘。人到中年,黄觉皮肉松懈,有种真切的疲惫感。

张艾嘉饰演的白猫母亲,刚出场时正对着观众玩跳舞机,初老的背影非常寂寥。在3D部分,她变成红发疯子,举着火把威胁,要养蜂情人带她离开。她对罗紘武说:我吃的苦太多了,至少,蜂蜜是甜的。黑暗里,张艾嘉姿态执拗,疯得十分可信。

 

演大佬左宏元的陈永忠,是毕赣的姑父,也是上一部《路边野餐》的主演。他出场很少,KTV里弓腰唱伍佰与莫文蔚的《坚强的理由》,且舞且歌,将一股子阴骘诠释得暗涌不绝,让人过目难忘。

 

演员都不弱,电影里的音效也非常棒。琐碎声响平常被人忽略,微微放大后,就有了梦的气息。2D转3D的效果,加上长镜头,也是电影卖点,并且投资不菲。毕赣将这一切叠加,执意来描绘一场梦境。在这个梦里,观众本应该是清醒的,那是什么原因让电影具有了强大的催眠效果?

 

首先因为剧情混乱。毕赣真年轻,2018年不过29岁,他用恣肆汪洋的想象在电影里布下谜团、安插隐喻。他扬着年轻傲娇的脸对观众说:鞋给你喽,路可得自己去走。

 

《地球》的气质像凯里的天气一样潮湿阴郁。小说《百年孤独》也有这种感觉,连日暴雨,墙壁长出蘑菇。我于2018年重读小读,并未觉得隔阂。马尔克斯的魔幻与隐喻,可以找到明显的来路与去处,我可以将线团打开理顺。可是,面对《地球》,我做不到。

 

在时钟、手表、蜂蜜、野柚子、水与火红与绿等等串联出的谜面里,我和绝大多数观众一样找不到谜底。有人说,这是拍给“小众”看的电影,大众水平太low,“看不懂艺术类的电影就不要强看,免得吃相难看”!被导演俯视过后,还被“小众”抢白,平白坐实自己是“吃相难看”的“大众”的感觉,挺衰。

 

其次,观众很难与剧中人物产生共鸣。罗紘武与万绮雯的爱情,太虚。3D梦境里的凯里更真实:有人用马匹运输苹果;有人在台下闲坐,观看不入流的演出打发漫漫冬夜;孩子们打打闹闹,歌声只做背景。日子寻常琐碎,少有人念诗。就像我在进影院前看到的半裸跳舞女子,她们抵御寒冷的是生活打磨出的皮糙肉厚,与诗无关。“用刀尖入水/用显微镜看雪/就算反复如此/还是忍不住问一问/你数过天上的星星吗/它们和小鸟一样/总在我胸口跳伞”,这咒语不会像伍佰的歌一样引发共鸣。2D部分用阴谋、罪恶、死亡交媾娩出的忧郁爱情,并不贴近生活。

 

在同样与黑帮有关的电影《江湖儿女》中,我看到时间易逝、风光不再的唏嘘,看到人与人的贴近与依附、背叛与报复,更看到情与义的角力。我相信巧巧与斌斌确乎来过这世界,可我很难相信,在这个时代还有罗紘武式的人物存在。他被滞留在时间矿道里,只向下挖掘过去。

 

年轻时候,我有一段时间痴迷安妮宝贝,被小说中的忧郁气质吸引。到后来经历许多,再读安妮就觉得她矫情,小说主人公经历那些事情,何至于将人生搞到如此暗黑?现实的苦楚远比小说锋利。后来,安妮宝贝变成“庆山”,成了佛系妈妈,也算与时俱进。2018年,没满三十岁的毕赣打造的痛苦与忧郁,我不认同。

 

罗紘武与万绮雯相爱于2000年,罗紘武的寻找发生在12年后。2012年,QQ仍在盛行,微信已然兴起,抖音和快手正在奔跑而来的路上。更多人在找寻新欢,而不是缅怀旧爱。一切飞速前行,回忆还会成为谁的泥石流?

 

将我催眠的,还有缓慢的长镜头与昏暗色调。故事的时间发生在两个点上,2D与3D分开展示现实与梦境。片名是《地球最后的夜晚》,绝大部分故事发生在晚上。昏暗、幽深、晃动,观影者会有生理上的不适。梦境里,凯珍走夜路的背影、罗紘武在铁索上远去的背影,在荧幕上大而无当着。导演不过是为了标榜长镜头而使用长镜头。因为视力不好,毕赣导演着力打造的3D效果并没有震撼到我,而且,我也从来不想被技术震撼。

 

我是大众里吃相难看的一分子,只能猜想剧情与人物关系,无法深入剖析。我安心地被小众碾压,而且相信,“夜晚”的“火”事出有因。

 

但是,我也陆陆续续看过一些电影,所谓“经典”似乎并不排斥大众,好多导演都在认真讲故事、深挖人性(有小众说过,讲好故事是电影的低级层次)。或许总有导演相信,拍更多人能看懂的电影,也算善莫大焉。

 

我一直觉得,真正好的东西应该具有普适性,像春天的花、夏天的风,像低眉的菩萨、微笑的蒙娜丽莎。真正的好,是见山还是山、见水还是水,或许,年轻的毕赣导演正处于“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的阶段,所以,视力不好的我,无法看透这个夜晚发生的一切。

 

2019年1月2日,假期结束。进办公室,女同事说:昨天看了一部电影,看得我想睡觉。我拍手一笑:我知道,你看的是——《地球最后的夜晚》。

 

本文由上海文艺评论基金特约刊登

栏目主编:伍斌 文字编辑:伍斌 图片编辑:曹立媛
图片来源:东方I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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