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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记忆】自学考,抱着孩子守着煤球炉的我也不肯放弃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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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上观新闻 作者:陆林森 2019-01-20 15:02
摘要:我这时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一个牵着,一个抱着,妻子三班倒。我自恃年轻,白天工作,黄昏回家,料理完家务事,已经是精力有限。白天没有时间,只能夜读。好在,亭子间虽小,头顶上没有了横梁,令我大为放心。灯花闪烁,抬头看窗外,已是繁星满天,小巷寂静得没有一点儿声响。这样的时刻,这样的环境,于我,反倒感觉是一头如同在自耕田里耕田的牛,乐此不疲。

走过淮海中路汾阳路交汇处,总会想起上世纪80年代的“自学考试”。我曾经是被耽误升入大学就读的“一代人”,但大学梦不死,一直萦绕心间。“文革”结束,恢复高考,我已经30多岁了,以这样的年龄去“赶考”,很有点像清代小说家吴敬梓笔下的范进,自感落伍了。

 

1983年的一天,一位喜好业余写作的朋友对我说,上海开始试点自学考试,我们何不去试试呢?听了朋友的话,我怦然心动:十多年前,我从虹口一所重点中学高中毕业,报考医科大学。此时,正值山雨欲来风满楼之际。不久,一场政治风暴来临,我因“家庭出身”问题被拒之于高等学府门外。失望,失意,让我感到了失落之痛,带着这样的心情,我走上了工作岗位,借住在单位的一间“二层阁”。石库门外的大街上,天天游行,口号声不绝于耳。我却是“躲进小楼成一统”,头顶天花板,脚踏木地板,偷偷看了不少中外名著(当时为“禁书”)。“二层阁”很小,天花板上有一根水泥梁,低低的,悬在头顶,读书的时候必得佝偻着腰,常常忘了头顶上的横梁,猛地起身,“咚!”夜深人静,“二层阁”里发出了沉闷的一声!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末,大地春回,我在《新闻报》发表《屋里横梁》,记叙的就是当年的“读书夜景”。

 

就因为有了这样的经历,经朋友一说,我对自学考试很有信心,于是和朋友一起去报了名。当时,上海有六所主考高等教育自学考试的院校,华东师范大学、上海教育学院是其中两所。上海教育学院,就坐落在在淮海中路汾阳路的交汇处,一排围墙,里面是连成一体的教学大楼。选哪一所呢?我有点举棋不定。朋友说,哪所都一样,考试都是统一命题的。我住张园,到淮海中路很方便,这样,我们就选择了上海教育学院。

自学考试第一天,早早赶到考场的考生,在抓紧时间复习。   周先岳摄(资料图)

 

我这时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一个牵着,一个抱着,妻子三班倒。我自恃年轻,白天工作,黄昏回家,料理完家务事,已经是精力有限。白天没有时间,只能夜读。好在,亭子间虽小,头顶上没有了横梁,令我大为放心。灯花闪烁,抬头看窗外,已是繁星满天,小巷寂静得没有一点儿声响。这样的时刻,这样的环境,于我,反倒感觉是一头如同在自耕田里耕田的牛,乐此不疲。

 

自学考和全日制大学一样,也分本科和专科,我报考的是汉语言专业,一共要考十门课程,每年考两次,一次春季,一次秋季,每门课以60分为及格线。倘若及格线以上,由上海市高等教育办公室和主考院校颁发单科结业证书,十门全部及格,那就是大专毕业了,用积累下来的十张单科结业证书去主考院校换毕业证书。自考,没有“留级”之虞,一次不行,加把劲,第二年再考。大专毕业,倘若想专升本,仍然可以通过自学考试去获得本科文凭。一本颜色红红的、硬封面的大学毕业证书,对于我来说,那是梦寐以求的。毕竟,重续“大学梦”,对我来说,是生活中的一件大事。我以前在重点中学读高中,班上有位女同学很优秀,但凡考了70分、80分,视若耻辱,更不要说60分及格线了。后来听说,这位女同学也因为“家庭出身”问题,没有被大学录取,去了新疆。等到从新疆回来,也已经是30好几的人了,为了一圆大学梦,也去参加了自学考试。虽然,我们在重点中学读书的时候,并不满足60分就是“生命线”,可是自考不一样,难度系数很高,每次考试能够跨越60分这条“生命线”的考生并不多。我已经离开学校十多年了,读书的感觉不像以前,虽然自学考也偶有老师开“大课”辅导,但那是“赶鸭子上架”,而且,教室里常常人满为患,没有话筒,老师在讲台旁又吼又叫,后面的人还是听不清楚。我至今记得,有一回我去听《外国文学》“大课”,主讲老师是一位矮个子男老师,一肚子“经典”,这本来是一个非常好的机会,但远远看去,只见讲台后面的老师,只剩下小半个身子,很难看清楚他的奕奕神采。大课非常精彩,老师讲得热血沸腾。我曾经读过《血型的研究》,心想,老师的血型一定是属于“胆汁质”那种,说到盗火者,说到阿尔卑斯山,他就会从讲台后面跳起来,坐在大教室后面的我,终于有了一睹老师形象的机会。这一幕,从此就深深地留在我的脑海中了,后来我在大型文学双月刊《江南》发表短篇小说《拥挤的教室里,有一只空座位》,写的就是他和我们这些自考生。遗憾的是,类似的“大课”辅导,少而又少。

 

拼毅力,拼耐力,为了60分,我和很多自考生一样,使出浑身解数,白天工作,晚上带孩子,做家务,加上夜读,常常感到疲累、困乏,我这才感到时间之于我的漫漫人生,实际上是非常金贵的。猛然间,想起那句经典之言:时间是挤出来的。于是也就尝试着用起了统筹法。

 

我住的亭子间,下面是一间小小厨房,挤满了楼上楼下八户人家,什么样的口音都有,一到傍晚,宁波人,本地人,苏北人,上海人,统统挤在一起,南腔北调,十分闹猛,煮饭,烧菜,个个忙得不亦乐乎。这时候,我守着炉子,趁那米饭将熟未熟之际,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拿着徐中玉、金启华两位先生主编的全国高等教育自学考试教材汉语言文学专业《中国古代文学作品选》,口中喃喃有词。旁边一位秦妈妈,起先以为我是在念经,后来知道是在“赶考”,笑了起来,一句“善古啊(上海话,即可怜的意思)”,说得我心里五味杂陈,不知道回答什么好,亏得秦妈妈菩萨心肠,接着一句“将孩子给我。侬背书,当心饭烧焦”,一下又说得我心里热乎乎的。日复一日,经过几个月用功,我终于“啃”下了自考生们感到最头痛的《中国古代文学作品选》。

全国高等教育自学考试现场。  新华社(资料图)

 

开考的日子到了,教室里坐满了自考生。放眼望去,我们这些自考生,年龄不一,有的20多岁,有的三十好几,还有的已经四十朝外了。但我觉得,每个人好像都在冲刺,都想考出好成绩。这样的心情,唯有从一个文化饥渴,学业荒芜年代过来的人,才体会得更加深切。等待分数揭晓,很有点像等待高考发榜,焦躁,忐忑,不安。有的人顺利过关,有的人名落孙山,只能留待来年再度发力。我喜好文学,幸运的是,《现代文学作品》《中国古代文学作品选》《古代汉语》《现代汉语》《文学概论》,我是一考定终身,顺利过关。但我不喜欢《形式逻辑》,一书在手,味同嚼蜡,兴味索然,结果,名落孙山的自考大军里,我也忝列其中,前后竟考了两回,总算勉强通过。

 

春去秋来,小草儿黄了又绿,柳树儿绿了又黄,三年过去,要写毕业论文和自我鉴定了,我选择的是司汤达的《红与黑》,说不上是什么研究,只能说是一点读书心得。结果,如愿以偿。学校为我颁发了毕业证书。手捧颜色红红、硬封面的证书,不由心潮澎湃,感从中来。我赶上了一个好时代,找回了曾经的失落。当我后来成为杂志社的一名文学编辑,为人做嫁衣,并且写了几本书,心想,自考给了我文学的乳汁,滋养了我。

 

1998年8月,上海教育学院并入华东师范大学。之后,每逢路过淮海中路凤阳路,总会想起如风起云涌的自学考年代,那连成一体的教学大楼仍在,上面有过我的自考梦。

栏目主编:沈轶伦 文字编辑:沈轶伦 题图来源:新华社(资料图) 图片编辑:项建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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