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位置: 文化 > 朝花时文 > 文章详情
弄堂里的恶作剧
分享至:
 (2)
 (0)
 收藏
来源:上观新闻 作者:李动 2018-12-16 07:09
摘要:见几束电光闪烁,须臾,各家的窗口又亮起了灯,我们又到其他楼道故技重演,惹来一阵骂声,我们则乐不可支。 

小学一年级时,突然不读书了,我们像散养鸡一样整天玩得昏天黑地,自由自在,非常快活。散放了一年后,又被圈到学校里复课闹革命了,学的是《工业基础知识》《农业基础知识》,简称“工基(公鸡)”“农基”。我那时的兴趣都在玩各种游戏上面,对读书一点也不上心,考试答不出的就抄书,或抄写别人,能混就混。

 

有次,小学班主任、教语文的薛老师、教数学的吕老师等老师,组织我们去桂林公园春游,我们几个同学到天原化工厂食堂买了肉包子,准备明天春游中午吃。我们是眼睛大,肚子小,吃了两个大包子就饱了,但包子里面的肉馅实在好吃,又吃了肉馅,将包子皮扔在了公园的小树林里,不知怎么被薛老师知道了。

 

第二天上语文课,薛老师改为忆苦思甜课,他首先请周同学忆苦。周同学讲述起自己的父亲如何在旧社会吃不饱、穿不暖,过着水深火热的日子,说着说着,他突然抽泣了起来。我那时根本不懂政治,坐在他后面忍不住笑了起来,薛老师本来就是对着我们几个扔包子学生来的,忆苦思甜就是为了挽救我们,没想到我竟然这么不严肃。他将这一幕上纲上线到剥削阶级和无产阶级斗争的高度,提出是站在什么阶级立场的问题,我听罢才知道问题的严重性,被吓蒙了,老老实实地认错。幸好薛老师只是为了教育我们,当然没有“组织处理”。

  

从此以后,他对我有了偏见,我心里对他也有看法,但又不敢表现出来。我喜欢绘画,在走道上、大楼的墙上随心涂鸦。有次,我在5号门墙上画了一只猪,用刀将猪的鼻子削掉了,意为削鼻子,薛老师的绰号叫“削鼻子”。下班后,薛老师途径5号楼时,停下来欣赏起墙上的漫画,他发现用刀削过的鼻子后,意识到这是在侮辱他。第二天早晨一到校,他便将我叫到办公室,又是一顿训斥。我不承认是侮辱他,他也没办法。

 

过了几天,他发现我的鬓角是平的,立刻抓住了把柄。那是8号3楼姓林的高年级同学给我理的发,我根本不懂什么是鬓角。但薛老师认为问题很严重,问我是谁理的,我说:“是林祥。”他表情严肃地说:“这是个流氓头,这是阶级斗争新动向。”立刻给我母亲打电话。我母亲接电话后,请假匆匆赶到学校,带我去天山一条街重新理发,并责怪我“学流氓”。我一脸无辜地解释了经过。好在母亲了解我,没有多指责,但薛老师却达到了惩罚我的目的。在他眼里,我成了塞林格小说《麦田里的守望者》里的问题学生,我那时只知道玩,也不在乎老师的看法。

  

夏季放暑假,是我们玩耍的黄金季节。四五年级时,我开始走出围墙大院,到马路南面的农田与河边野,那里成了我们游玩的天堂。我与小伙伴一起去舀鱼虫、抓蟋蟀、捉知了、拷河浜,捕鱼捉虾外,甚至下河游泳。我家的鱼缸里养着几尾金鱼,这些金鱼靠吃鱼虫为生,每隔几天,我就会拿着网兜到马路对面的河边舀鱼虫,看到漂亮的金鱼争吃鱼虫,见之一天天长大,非常开心。金鱼有口福了,但人没有口福,有时我们会拿着脸盆来到新开浜支流边,用淤泥封死两边,尔后用脸盆将河水舀尽,水底下淤泥里的小鱼小虾水落石出,摸鱼捉虾,满载而归,回家一煮,蘸点酱油,口感妙不可言。

  

我与小伙伴常常瞒着大人,偷偷下河游泳。新开浜东面有棵巨大的老榆树,有百年树龄,高大粗壮,树荫如盖。我一人不敢靠近这个庞然大物,偶尔随着大人走近老榆树,但见树根处刀痕斑斑,触目惊心,据说是日本鬼子用刀砍的。有次,我们几个小伙伴强装胆大,来到老榆树边游泳。有个叫小三子的愣小子站在河边炫耀说:“兄弟们,看我跳水。”说罢,一个猛子扎下去,人却没上来。大家吓得愣住了,过了一会儿,他的头才从平静的水面上露了出来,就像非洲人一般墨赤乌黑,眼睛、鼻孔和耳朵里都塞满了淤泥。他用手边洗去淤泥,边笑着说:“赤呐,没想到头插到了烂污泥里。”我们听罢哈哈大笑。

  

同年夏天,我与楼下的老四一起去农田里抓蟋蟀,来到农田,见油光闪亮的西红柿,上面还有晶莹的水珠,经不住诱惑,便顺手摘了几个。刚钻出棚架,一帮农村的大孩子围了上来,不由分说地一阵拳打脚踢,我俩被打得鼻青眼肿,送到了大队部。大队长先卸下了我俩的皮带和鞋带,让我们去农田里摘毛豆“劳动改造”在灼热的太阳下,我们的小脸被晒得通红,汗流如洗。一位带学生来劳动锻炼的老师见之,动了恻隐之心,便出面向大队长求情,总算开恩放了我俩。

  

我们垂头丧气地沿着小河边回家,心里郁闷,默默无语。来到新村大门口时,老四突然变戏法似地从两腋下取出两只西红柿,给了我一个。我先是一愣,继而接过那个带有我们伤痛与耻辱的西红柿,猛咬一口,解渴解馋更解恨,真可谓是酸甜苦辣,五味俱全。

 

我在第一次偷摘后就此收手,但6号楼的启勇比较胆大,他见大门前路过的黄鱼车里装满了番茄和黄瓜,便悄悄来到车后,跟拿铁筐里的番茄和黄瓜。骑车农民只顾卖力蹬踏,难以发现尾巴后的黑影。启勇胆子越来越大,有时抱起一个大冬瓜就逃。有次,他让我哥将冬瓜放在我家厨房台子下,之后每天跟他妈说去买菜,索要几角钱,便到我家从台子底下取出大冬瓜,用菜刀砌下一大块,随后回家交差——钱就到了自己口袋里。东西放在我家藏匿,是要冒风险的,自然要留下“买路钱”,他大方地送我哥一半,我也学他样,“买”冬瓜赚来几个小钱。

  

白天玩各种游戏不过瘾,晚上还要恶作剧。月上柳梢头,我们悄悄来到围墙中的一个洞口处,平时运粪车的水管从小洞里穿进来抽粪。6号3楼的小毛毛爬到树上,我们则手里抓着泥巴恭候着行人。小毛毛远远地见墙外有人走来,便通报我们,当有人路过小洞时,便发出口令:“驾驾——吁!”当我们听到“吁”字后,迅速从洞里扔出泥巴,正巧砸中墙外的路人,然后逃之夭夭。有次,有个男子见身边的女人被砸,愤怒地迅速绕墙追了进来,我们早已一哄而散,但树上的小毛毛爬下来时,却被男子逮个正着。我们躲在6号3楼的走道窗口处窥视,见小毛毛被男子“吃了一顿生活”。男子扬长而去,我们却幸灾乐祸地责怪小毛毛动作太慢。

  

另一个恶作剧是拉电表总闸,每个门牌号二楼墙上都装有一个总电表,只要爬到走道的窗口上,伸手拉电闸,门牌号里的灯顿时熄灭,我们则在一片漆黑中迅速下楼溜之大吉,躲到黑暗处观察。见几束电光闪烁,须臾,各家的窗口又亮起了灯,我们又到其他楼道故技重演,惹来一阵骂声,我们则乐不可支。

  

逢年过节,几个小伙伴手里拿着小鞭炮,猫着腰躲到底楼人家的窗前,用香烟点燃小鞭炮后,扔进窗里,突然炸响的声音让屋里人吓得惊叫,窗外黑影则早已无影无踪。还有一次,米姓同学不知何故,拉着我和老三,向6号楼3楼何姓女同学家阳台扔东西,我们不敢用石块,怕砸坏玻璃,用泥巴扔上去后,见屋内有人开门出来,赶紧溜之大吉。第二天上课,见何同学一点不知情的样子,我们在背后窃笑。

  

因我胆小,尽管顽皮,但不会闯祸。我与同伴玩恶作剧都是“小来来”,随兴而为,但启勇则胆大野蛮。有次,我跟他着玩,他将围着花园的铁丝网横梗在弄堂的小道上,尔后躲到三楼窥视,只见一男子哼着小曲走来,结果被脚下的铁丝拌到,摔得鼻青眼肿,裤子也钩破。我们吓得四处逃散。男子找到居委会,也没查出个结果,此事神不知鬼不觉地过去了。这以后,我便再也不敢与启勇白相了。

  

从小被灌输斗争哲学,围观批斗坏分子,甚至连父母有时候也得划清界线,在那个相对缺乏善意与爱心的氛围里,恶作剧作为附带产品,出现得也更为频繁。现在想来,这些行为带着荒唐,当然其中也有孩童的淘气,但胡天野地的成长,却也锻炼了“街头智慧”,日后,我们班里几位有出息的学生,倒出在当年并不乖的学生当中。

 

(本文编辑朱蕊)

栏目主编:伍斌 文字编辑:朱蕊 题图来源:视觉中国 图片编辑:徐佳敏
上一篇: 没有了
下一篇: 没有了
  相关文章
评论(0)
我也说两句
×
发表
最新评论
快来抢沙发吧~ 加载更多… 已显示全部内容
上海辟谣平台
上海2021年第46届世界技能大赛
上海市政府服务企业官方平台
上海对口援疆20年
举报中心
网上有害信息举报专区
关注我们
客户端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