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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评《无名之辈》之:对小人物的慈悲与误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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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上观新闻 作者:程果儿 2018-11-28 07:06
摘要:片末彩蛋里,饶晓志导演对这些小人物给予太多仁慈。这善意,跟之前的置之死地一样,有点儿太过极端。

《无名之辈》是我的女友推荐的:“有空刷一下——我个人觉得是年末好电影,让人笑着哭……每个底层有故事的人,都值得尊重。”

 

她如今身在南京,与高中时的恋人成家。她与生活和解得很好,受过的辛苦从不拿出来鲜活贩卖,不像我,总有一副祥林嫂的嘴脸。

 

我们初中时亲密无间,后来,她成了城里人,我是“混在县城”的那部分。她与我这两年联系得多一些,但我维持着分明的距离。对于城市与城里人,我这个小人物,心存向往,又满怀戒心。

 

两个憨皮劫匪,眼镜和李大头,他们也是城市里的外来者。像皮肤上的疣赘,没什么害处更没有用处;去掉,无关痛痒。故事开始就露脸的真真——李大头的梦中情人肇红霞,她介绍自己的来处,具体到某个村某个寨,仿佛,摘掉梦巴黎罩过来的假发,擦掉口红,拿掉内衣里的海绵,这些,才是她本来面目。

 

电影里,李大头和一个警员时常说到“命”。嘉祺成了瘫子是命,马先勇酒驾死老婆、伤妹妹、丢工作,也是命。可是,这个世界上的很多憨皮不认命。眼镜和李大头两个无名之辈,一心要“做大做强”,成不了英雄就成坏蛋,至少体现自己的积极能动性。

 

马先勇的不认命,表现在他对“协警”这一身份近乎痴狂的追求上。我总觉得,这里有一点救赎的念想。只要再得到做协警的机会,时光仿佛就可以倒流,妻子还在,妹妹未瘫,父慈女孝。

 

瘫子嘉祺也不认命。她连死的能力都没有,只剩下头部可以动。她的头脑时刻不离痛苦的腌渍,就用嘴巴让别人也“享受”一番。换个角度想,如果我如她那般,或许除了毒舌谩骂,对人生也没有其他言语。没有人愿意帮她去死,即使知道她活得生不如死。遇到两个劫匪后,她由最初的蛮横到后来的央求。各种寻死,也是对命运的反击。

 

这几个倒霉至极的人物,不仅仅反抗着既定的命运,甚至,还一心追求所谓的“尊严”。这是我看完电影后在脑海里打出的最鲜明的词汇,它可以把几条线里的人物串成一根线上的蚂蚱。

 

眼镜对嘉祺举枪,是受不了她的嘲讽,那比在他的伤口上洒红花油还要疼。看到电视新闻,他嚷着要去杀了手机店店员、炸了电视台泄愤,“老子犯了罪,你可以抓我,但不可以恶搞我”。到这个分上,眼镜还不忘惦念自己不成形的尊严。嘉祺小便失禁,是电影里最扎心的一幕。即使身体山穷水尽,她依然狂叫着让眼镜和李大头不要看她,唾沫四溅,脏话横飞,那是唯一可以兜住尊严的“包大人”尿片。

 

波仔要复仇、高明要回城、高翔要捣乱追悼会,这一切都跟尊严相关。用高中生高翔的话来说——这是男人的事儿!

 

故事的主体拎出来了,对命运的反抗、对尊严的维护,这是一副光看一眼就让人动容的骨架。没有人不珍惜尊严,没有人不曾和命运正面交锋过。当然,附在电影骨架上的血肉,并不十分纤秾合度。

 

李大头与眼镜,是过于夸张愚蠢的“无名之辈”,导演又刻意用人性光辉来拯救他俩。李大头对真真一往情深,当眼镜与嘉祺冲突时,他息事宁人、刻意讨好,哪里有悍匪的影子?眼镜对疼痛的惧怕,装腔作势的可笑姿态,都在消解最初的“恶”,让他们成为可以被观众接受原谅的憨皮。他俩的关系像堂吉诃德与桑丘,只是,堂吉诃德的一往情深被挪用到李大头身上。如果他俩来自虚构小说之中,就更有说服力,但进到写实影片里,却显出导演对小人物的不了解,或者说,刻意误读。

 

 

电影在封闭的点上深入时,三两个人甚是出彩(不知是不是因为导演饶晓志经常执导话剧的原因)。像嘉祺屋子里的针锋相对、楼顶上的肝胆相照,任素汐真是“坐着演戏就能封神”。两个憨皮的表现也可圈可点,饰演李大头的潘斌龙,让我看出几分黄渤的影子。在巷弄里的逃窜,也有扑面而来的真实感,那是桥城用身子遮挡起来的另一面,老旧琐碎,一地鸡毛。

 

当故事扩展到宏大场面时,节奏分明是跟不上的。烟火升天之前,大桥上灯火辉煌,真真被警察押解着等待波仔,李大头在寻真真,波仔要报复李大头,王老板给高明开追悼会,高明的儿子高翔刻意来捣乱,高明回来保全自己的颜面……所有的点与线,在这里汇成了面。

 

而恰是此时此地的情节,让我频频跳戏。警察的行动滞后呆板,给混乱留出时间,给生死伏下陷阱,李大头还借机和真真浪漫一把。细节的交待泥足拖沓,像车在急行时,不时踩到刹车——很像我开车的风格。

 

饰演眼镜的章宇,一出场我便认出他是《药神》里的小黄毛,但这个角色不如小黄毛走心。眼镜像是从虚空里降临的笨贼,我看不到他一步一步带血的脚印。包括他对嘉祺态度的转变、最后留下的那幅画,都有点儿过于生硬。

 

眼镜没有如约打开煤气,他在画上写,“我想陪你走完剩下的桥”。这座城市叫桥城,“因为路走到头了”,所以有桥。桥是路对命运的反抗。我并不相信这句话里有情爱的成分,那不过是两个可怜人的一时依偎,是“病友间的相互探问”。

 

片末彩蛋里,眼镜入狱,好好学习,嘉祺换电动轮椅去看他。马先勇没死,高明跟小三结婚,依依和高翔相约考同一所大学……饶晓志导演对这些小人物给予太多仁慈。

 

这善意,跟之前的置之死地一样,有点儿太过极端。其实,命运对小人物并不都很残酷,更多是无视冷漠。真正的小人物不把“尊严”时常挂在嘴上,大多是如我一般,摆出个小心翼翼的姿势以免受伤。小人物的路走得不宽,即使架桥,也只是小小一溜,走完了桥,下面的路也依然坎坷。

 

而当命运真的要戕害小人物时,是很少给出慈悲的,小人物也没有足够的力量绝地求生。我正在读李修文的《山河袈裟》,那里面写了很多卑微的生命。如果命运决意不放过,就立马给出霹雳手段。像那个儿子断腿丈夫车祸亡故、只能去恨一棵树的母亲;像那个为死去的儿子写下“每次醒来,你都不在”的老路;还有唱“郎对花,姐对花”的风尘女……他们可以不要尊严,只要寻常日子还能继续。

 

《无名之辈》更大的意义,可能不在于它是不是黑马,而是再次证明,有很多导演开始或真或假地关心起小人物。或许因为,与我们一样的小人物才是这个社会真正的主体。小人物们如尘埃一般伏在塔底,并不对命运有什么妄想,顶多时时去架一座拯救自己的桥。嘉祺都去走剩下的桥了,我们更应该好好活下去。

 

(本文由上海文艺评论专项基金特约刊登)

栏目主编:伍斌 文字编辑:伍斌 图片编辑:苏唯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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