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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津、哈利波特与我(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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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上观新闻 作者:张卫奇 2018-11-11 07:19
摘要:对我来说,牛津是一片宁静安然、远离喧哗和浮躁的土壤,这里的一切似乎都是那么的富有规律,简单而庄重,平凡而优雅,只有那些尖顶上祥和的钟声偶尔会打破小城的沉寂。

众目睽睽之下,我的心在啵啵地跳动,不好意思地站了起来,红着脸走到上方的“高桌”前,急忙跟他握了手,感谢他的邀请,并向高桌前的各位贵宾点头表示致敬,随后小心翼翼地坐到赫胥黎爵士旁边的椅子。

 

于是,我们一起共进晚餐,一边吃饭,一边交谈。

 

赫胥黎爵士很好奇,问了好多有关中国的问题,我也花了好多时间向他叙述了中国的历史和现状。然后,他也问了我个人经历,如何来到欧洲,将来有什么打算等等。

 

开始时,我有些拘束,一直处在被动的问答模式。交谈了一段时间以后,我觉得他和蔼可亲,似乎也慢慢地忘记了自己先前的胆怯,很想借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向他问一些自己特别关心的问题。

 

我壮着胆问他:“我现在已经大学毕业了,也通过了博士考试。可是,我还是有些疑惑,自己是否应该不问百事,一头钻进自己的专业呢?”

 

他笑着对我说:“你可能认识我的爷爷?”

 

我不假思索地回答:“那是一定的,您爷爷是著名的达尔文的斗牛犬……”

 

话还没出口,我马上后悔了,觉得自己这么称呼他爷爷似乎太不恭敬,马上道歉:“对不起,我不该……”

 

他马上回答:“没关系,这是全世界都知道的事,更何况我爷爷觉得自己能被这么称呼,是一种荣誉。”

 

他接着对我说:”我爷爷曾经这么对他的学生说过:“试着去学一切的一点皮毛以及某些皮毛的一切”。我觉得这是最佳的答案,无需任何补充!“

 

我继续问他:“在德国、瑞士,特别是到了牛津以后,我发现很多大学都珍藏着许多陈旧的、甚至数百年前的书籍。现在,科学技术发展日增月益,您觉得我们这些年轻的学生是否还有必要去读那些陈旧的书籍和文献呢?”

他稍微思考了一刻,微笑地说:“对!现代的技术确实让我们看到以前看不到的东西,让我们做到以前做不到的的事情。但是这些技术也很可能误导一些盲目相信技术的人,让他们过分依赖自己的眼睛,却忽略自己的大脑和想象力。

 

其实古人并不比我们笨,只是由于当时的技术限制,他们无法看到自己想看的东西。正因如此,他们更懂得用脑子,懂得用理智来分析问题,懂得用严谨思维来推断,他们比我们更有想象力。因此,阅读那些陈旧的书籍,也许并不能让你看到什么新东西,却能让你学会用大脑思考,让你学会开放思路,让你学会超越自己的视觉,为你开辟一片新天地!”

 

我赞同地点了点头:“那么您觉得现代技术是如何改变我们在科研中的行为?”

 

他又稍微思考了一刻:“我写第一篇论文时,花了两个星期的时间“打腹稿”,然后花了半天时间用钢笔认认真真地将草稿写在纸上,交给导师。他将自己的修改建议以及评语密密麻麻地写在纸上,交还给我。我又花了两天时间,仔细思考、分析、整理,然后用钢笔认认真真地将修改稿誊写在纸上。校读以后,我将手稿交给系里的秘书,让她帮我用打字机打印在纸上,最后将图像和打字稿装进信封,寄往一家专业杂志。整篇论文,一共只有一份手写的初稿,一份手写的修改稿以及一份打印的终稿。写论文的时候,我花的大部分时间就是用大脑专心思考!”

 

前些时间,我的一位博士研究生也写了一篇论文,不过他用电脑写论文,用打印机打印在纸上。整篇论文,前后一共打印了21次。写论文的时候,他花的大部分时间都用在电脑前打字修改,而且在电脑键盘上用得最多的键是“退位键”、“复制键”以及“粘贴键”。

 

我以为,现代的技术确实让过去繁重复杂的工作变得很轻松,变得举手可得,这原本是一件大好事。可是,一旦养成了这种”弹指一挥“的工作习惯,你就不会绞尽脑汁去思考将来工作中每一个步骤的必要性和正确性,而会习惯于不加思索地去操作机器帮自己做事,久而久之,你的思考能力和想象力就不可避免地会减弱,甚至会完全失去理智的批判能力。”

 

我问他:”那么在这种环境下,我们怎么才能保持自己大脑的思考能力和想象力呢?“

 

他想了一想:“我以为关键是,不能人云亦云,必须保持批判性思维。我们应用技术,但不要盲目迷信技术;借助电脑,但却不能予许电脑代替大脑思考!我们必须摆正位置,谁是思想的主人!”

 

我又问他:“在牛津,我读了您爷爷写的一句话:“永远不要为了满足别人的一半,而重新安排你的全部人生”!有些迷惑不解,请问您是怎么理解这句话的呢?”

 

他笑着回答:“这是一句很有哲理的话,既适合于解释科研,更适合于解释人生。实际上,每个时代,每个科研领域都有自己的“热门的课题”、“时髦的潮流”以及“时尚的人物”,他们往往会主宰这个领域的“主流思想”。对年轻人来说,积极顺应和追逐这种“主流思想”会让你更容易入流,甚至让你事半功倍,及早获得圈内人的认可和社会地位。

 

但是,就像当年达尔文创立进化论一样,科研中的创新往往就是“非主流”,甚至是“对抗主流”。对年轻人来说,要想在一个领域里有所创新,不仅仅需要聪明才智,更需要勇气,有勇气去忍受冷嘲热讽,有勇气去接受失败,有勇气去忍受寂寞,有勇气去坚持“非主流”,以及有勇气去“对抗主流”!

 

如果你缺乏这种勇气,那么你就只能满足于顺应“主流思想”,并以此安排自己的人生!”

 

在交谈中,时间不知不觉地飞快流逝,这次让我难忘的晚餐就要结束了。

 

在告别的时候,我紧紧地握着赫胥黎爵士的手,衷心感谢他给了我这个“推心置腹”的机会,感谢他的教诲!

 

在离开基督教会学院的大堂之前,赫胥黎爵士又转过身来,再次握了我的手,同时给我留下了一句让我终身难忘的赠言:“不要忌讳别人怎么看,勇敢地向前走,你一定会找到属于你自己的故事!”

我离开牛津已经快三十年了!

 

通常,英国人把牛津当做一种传统,一种象征,一种怀恋和一种追寻。现在回想起自己在那里工作、生活的短短时光,我似乎也能理解和体会到他们感受。

 

对我来说,牛津是一片宁静安然、远离喧哗和浮躁的土壤,这里的一切似乎都是那么的富有规律,简单而庄重,平凡而优雅,只有那些尖顶上祥和的钟声偶尔会打破小城的沉寂。

 

春雨过后,一缕阳光,透过轻浮的云层,折射在古老的尖塔林中,似乎又给这个“塔城”增添了一份神秘。漫步在学院间被时光蹭亮的石板路上,享受这里的宁静,每个人的心灵深处似乎都会有一些撼动,似乎都会得到一种感悟。

 

在观看电影《哈利波特》时,我听到过这么一句话:“抵抗你的敌人需要过人的勇气,而在朋友面前坚持自己的立场需要更大的勇气”。这又让我想起赫胥黎爵士对我说过的话,“…找到属于自己的故事”。现在回想起来,这句话听上去似乎很容易,可是真正要去这么做,确实需要过人的毅力和勇气。

 

写到这里,我又想起了《哈利波特》中的另一段话:“你想成为哪类人,并不取决于你的能力,而是取决于你的选择”。从某种角度来说,我早就作出了自己的选择,一直走在“寻找属于自己的故事”的路上,而牛津的这段经历似乎就在这条路的启端。

 

这也许就是牛津、哈利波特与我之间的缘分!

栏目主编:顾泳 文字编辑:顾泳 题图来源:项建英
图片来源:作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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