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一项民调显示，54%的美国人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未来在公立学校担任教职。而在50年前，这一数据仅为15%。

另据美国教学政策研究院数据，每年有8%的教师离职，十年前仅为5%；刚入行教师的离职率为20%-30%；三分之二的教师不会做到退休；2009年至2014年，高校教育专业的招生人数下降了35%。

在拥有320万公立学校教师的美国，为什么做老师越来越难？

《今日美国》报的记者在追踪了15位美国教师的生活后发现，除了低薪之外，教师们还面临更糟糕的现实困境——不被理解、不被倾听、不被尊重。这种不尊重源于多方面：家长过度参与或完全不参与孩子的教育；政府对教学方式的要求与现实脱节；金融危机后仍未复苏的预算导致师资和基础设施匮乏，等等。

2018年9月17日，星期一。记者们记录了15位老师在这一天中的挫败、压力和难得的闪光时刻，编译如下：

【新的一天】

对老师们来说，还没开始上课已有诸多无奈。“他们只是普通人，”教育改革者约翰·杜威说，但人们总期望他们不平凡。

迪尔费尔德，蒙大拿州

在蒙大拿州的一处偏远山谷，特蕾西·芒索老师第一个到达教室。这座公立学校只有17名学生，从学龄前到八年级。芒索已经在这儿19年了，迎接她的仍然只有一块黑板和一间教室。

在蒙大拿，一共有近80所这样的学校；过去十年间，约有20所停办了，因为大多数老师不愿意留在这么远的山区。

芒索说，这是份艰难的工作，想想同时要教八个年级孩子的数学。更糟心的是，这里的学生都是当地胡特尔人。这个宗教族群说德国方言，生活方式也不现代化，学生们还穿着19世纪的校服。在年满16岁后，他们就要去公社农场帮忙。但即便生活如此不同，芒索还是按照正规课程在坚持。

辛辛那提，俄亥俄州

43岁的劳拉·瓦瑟姆所在的高中可以说是美国式教育的典型，也是俄亥俄排名最靠前的公立高中。她在这里教了17年拉丁语，年收入7.7万美元，超过全美三分之一的教师。

让瓦瑟姆苦恼的不是收入，而是拉丁语课可能被取消。过去学校以拉丁语课闻名，但现在，学校整日都在上专业课来拉高考试分数。 “这些来自政府方面的要求反映了美国的教育现状。”

瓦瑟姆认为，教育决策者更多是从商业角度来考虑，缺乏专业背景，也不了解一个八年级学生的真正需求。对她来说，这才是真正的威胁。

底特律，密歇根州

菲利西亚·布兰奇就职于一所初级中学，已任教25年。教师收入增长缓慢是这一地区的一大问题。基本工资被减，许多人不得不自掏腰包维持基本教学需求。

“三年前我没有任何六年级教材，”布兰奇说，她不得不自己买了一些。去年，薪资总算提升了7%。直到今年，她才第一次拿到了需要的教材。

美国教育数据中心调查显示，在2014-2015学年，公立学校教师平均每年需要自行支付479美元教学成本，有7%的教师支出超过1000美元。

菲尼克斯，亚利桑那州

37岁的丽贝卡·加雷利是一名初中老师。今年3月，她在脸书上发起了一项教师倡议活动。当天，她正穿着代表这项活动的红色背心。

两年前，她从芝加哥搬到这座美国西南部城市。刚开始，她被这里教师的薪资震惊，“天呐，我一年收入要减少3.5万美元。”

为此，她不得不重新找了一份更高收入的教职，但通勤时间要一个多小时。这也是她想要发起倡议的初衷。
    

当天没课的老师
    

有几位老师当天没课，但他们的处境也反映了这个职业的危机。

32岁的豪斯顿·德雷南正在怀俄明大学攻读化学工程学士学位。去年，他辞去了高中数学老师的工作，因为做了三年后他的年收入还是3.9万美元。他热爱这行，但也意识到这样买不起房。

26岁的安布尔·巴尔在一所高中教语言艺术。受当地经济形势影响，学校为了节省开支，一周上四天课。这对巴尔来说不是好事，因为她拿的钱更少了，每个月只有2300美元，即便她拥有硕士学历。

35岁的路易斯·马丁内斯在加州索尔顿一所高中任教。原本他教西班牙语，但在他报到时一名保安离职了，学校让他临时顶替这一职位。为此他十分沮丧，只能再做打算。
    

【第一课】

辛顿，8:26

45岁的初中英语老师克里斯汀·麦克法兰正在开会。在教师会议上，她同其他老师保证，再多加几节课。但她现在的课程表已经排满了。“一节又一节，中间几乎没有休息。”

下班后，她还要去超市打四小时工。超市向她提供了全职工作机会，这让她考虑是否要放弃现在的工作。

三年前，她因为丈夫下岗不得不辞去教职，为了养家糊口去卖保险。直到有一次，她在超市遇见一位学生父亲对她说，“你还在卖保险？你要为此感到羞愧。因为上天给了你做老师的天赋，而你却浪费了。”

麦克法兰明白其中意思。她曾帮助的学生是一名问题学生，但她还是用自己的方法走进学生内心，教他阅读，为这个小镇少年打开眼界。

这名父亲的话让她再次回到学校，但也意味着她要做兼职弥补家用。

底特律，8:29

菲利西亚·布兰奇待她的学生就像对“自己孩子”一样。走进教室后，她和学生们一一拥抱、击掌、顶拳，挨个问候“周末过得好吗”。

这份用心自有她的道理。布兰奇认为，如果无法和每个学生建立个人情感联结，就无法有效教学。

布兰奇的头发很短，总是戴着她标志性的蝴蝶结，今天是绿色带花瓣图案的蝴蝶结，与她非洲风情的衬衫相配。布兰奇说，蝴蝶结可以“每天给自己带来一点阳光”。

菲尼克斯，10:33

丽贝卡·加雷利开始上“英语语言学习者（ELL）”课程，主要针对母语为非英语的学生。通常这类课程由专业人士用学生的母语授课；但在亚利桑那州，必须用英语授课。再加上这里不对ELL教师进行培训，所以加雷利不知道要怎么教。

她的班上有19个西班牙裔学生，还有两个来自卢旺达。她想了想，只能让学生们俩俩用英语相互介绍自己。

“我觉得不有趣，”一个男孩下课后告诉她，“但也不无聊。”加雷利无奈地笑说，“好的，我记下了。”

【午休】

在午休时间，老师们会讨论各种教学外的话题，比如让人恼火的无礼家长。

“孩子告诉家长他们与老师有矛盾，然后家长就大发脾气，”拉丁语老师劳拉·瓦瑟姆说，“家长们不和孩子们讲好好学习的道理，却想着如何把拉丁语课从课程表里剔除……我还听见家长们抱怨拉丁语课太难，‘你怎么敢只给我的孩子作业打30分？’”

还有一个家长要求旁听课程，以便观察她如何教学。瓦瑟姆说她同意——只要家长也允许她跟着学生回家，看看家长到底是如何辅导功课的。

还有关于工会的话题。今年美国最高法院给了工会“致命一击”，裁决工会不能要求非会员缴纳费用来分摊工会为员工谋取福利的支出，这一决定将影响到全美约500万人。

为此，丽贝卡·加雷利在网上发起了“给教育投资”的投票倡议，希望提升富人们的税收来支持公共教育。虽然亚利桑那州最高法院并未采纳，但在接下来的中期选举中，加雷利已经联合志愿者和选民们支持该州一位前教师候选人再度发声。

克里斯汀·麦克法兰没有加入工会，也不想参与罢工。但她也说，罢工是改变现状的唯一途径，“教师需要有所行动来捍卫自己。”

但安布尔·巴尔不这么看。她承认罢工可能有效，但作为老师，这可能对学生有不良影响：好像抱怨了，就会得到你想要的。

【下午】

拉勒米，怀俄明州，13:00

豪斯顿·德雷南在大学物理讨论课上担任助教。一位学生没听懂，德雷南替他解答，还不忘一句“你懂了吗？”

尽管已辞职，但德雷南仍感觉半个自己还是老师。帮助那些比他年轻的学生，可以找回这种感觉。有学生问他，当初离开时哭过吗？德雷南坦白，“是的，哭过。”

不过，德雷南也不后悔。现在，除了当助教，业余时间他还兼职酒保。他总问自己一个问题：“我可以承担起一个成人的生活吗？”作为一名老师，他必须承认，他不能。

菲尼克斯，13:45

在一天中的第五节课结束后，丽贝卡·加雷利护送孩子们前往另一幢教学楼。她站在阴影里，带上墨镜，那一刻，她已精疲力竭。

上课对她来说是一种重复。在亚利桑那州的索诺拉沙漠地区，还在使用2004年的自然课课本，里面的飓风还在用“卡特里娜”命名。

尽管很无趣，但加雷利不能放弃，因为这是她唯一可以自由发挥、有点设计的一节课。其他课都有统一的标准化测试，不仅用来测试学生，也用来评判老师。

“我已经不堪重负，”加雷利正努力保持她对教学的热情。

底特律，14:10

这是菲利西亚·布兰奇今天的最后一节课。课上，她和学生们探讨了一本探险小说中的内容。

一个学生发言说，不太认同主人公“自我否定”的精神，因为自己不会那样，“总觉得自己与众不同”。布兰奇回答，有时候做个古怪的人的确很酷，但也有人觉得那是一种自我否定。一些同学听后认同地举起了手。

布兰奇觉得，这正是教书的意义，“那是课本之外的东西，让你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

但也有她搞不定的时候。在让一个争吵的女生出教室冷静一下未果后，富有经验的布兰奇差点落泪。对于希望与学生建立亲密关系的她来说，这是巨大的挫败。这也时刻提醒她，老师并不能掌控教室里发生的一切，尤其是在这个全美儿童贫困率最高的城市。

“一些学生不会让你接近，所以你也不知道他们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什么他们那么晚上学，为什么没有课本和文具。”

【副业】

美国教育数据中心的一项调查显示，从2003年开始，公立学校教师从事副业的比例不断上升，2015-2016学年达到18%。然而，教师们所获得的额外报酬却没有显著提升，副业的平均收入为5100美元，只比12年前增长了100美元。

辛顿，得克萨斯州，16:18

克里斯汀·麦克法兰离校后去超市做收银员，半路发现车胎漏气了。“我没有时间和钱去修车胎，”麦克法兰捂着脸叹气。

17:11，麦克法兰终于到达超市。她的第一个顾客是一位单亲妈妈，以前也是一名教师，但她去年跳槽到收入更高的石油和天然气行业。

在得克萨斯，教师流动率很高，每年有16%的教师离职。而在辛顿，这一数字高达20%。

“很遗憾，她是个好老师，”麦克法兰说，“她不干了只是为了生活收支平衡。但这对整个教育体系来说损失很大，从大学到入职，我们经过高度培训。一旦放弃了，意味着时间、成本和经验的浪费。”

但麦克法兰也面临这一两难选择：去还是留？在收银的间隙，她休息了会儿，打两份工实在太累。

哥伦比亚，路易斯安那州，17:30

安布尔·巴尔一回到镇上就钻进厨房，因为她要给同事们准备一周的午餐。这是她在教学之外的副业，每个教师为此向巴尔支付每餐5美元作为伙食费。

巴尔需要这笔钱。今年她已经参加了四场婚礼，之后还有四场。此外，她还要完成一个教师资格证项目，要花费6000美金。

除了长时间工作和低薪以外，巴尔是一名快乐的教师。她称自己为“嬉皮士老师”，她的课堂也充满嬉皮士氛围。今年，她把课桌换成了一个巨大的泡沫垫，一张大桌子，几个瑜伽球，还有20个靠枕。

【一天结束】

不到晚上8点半，安布尔·巴尔就准备就寝了，因为第二天凌晨4:50她就要出门——为了能在十小时的工作之外留一些健身时间。

克里斯汀·麦克法兰晚上9点结束了超市轮班。而她还没有完成12个小时前在教师会议上承诺的课程任务。

丽贝卡·加雷利刚刚哄完孩子入睡，终于有时间在脸书上继续更新关于教师倡议活动的帖子。预计这一晚她要工作到凌晨2点。

特蕾西·芒索回到了位于学校30英里之外的家中。她还要修改论文，上网络课程。闹钟定在第二天早上5：50。胡特尔族去年迎来了一个新生儿。“如果我能带他到他16岁毕业，我也可以退休了。”

【结语】

15位美国教师的一天最终折射出理想与现实的反差：我们以为老师是最受尊敬的职业，但在实际工作中他们却感到不被尊重。

今年春季，全美有六个州的教师为了薪资和教学开支举行罢工运动，在教育界掀起了一场“美国教师之春”危机。

而在未来，教师们可能只有两条路，要么继续祈祷，要么奋起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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